“你可知,我从未想过要谋反。”
“不可能!”
李继斩钉截铁否决。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若你不知晓真相,恐怕孤还会信你几分,可你明知道孤不是李家人,你怎么能甘心?”
“那是你!”
李炽朝他冷笑,不屑地侧目,望着旭日下金光涟涟的江面,不轻不重地冷笑。
“本座对坐在皇位上的人姓甚名谁不感兴趣,对你身上留着谁的血也不感兴趣。倘若你多一丝半点容人之量,也不至于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就算当时你要我放权归山,我也不会有半点置喙!就算日后东窗事发,本座也会替你收拾干净。”
若是有可能,他宁愿身上流得不是李氏的血。
可他逼的太紧,做的太快,想要铲除他的心不是一朝一夕。每一个局都是为他量身定做,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无。
李炽将倒扣在桌案的茶盏翻过来,掂起温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幽幽一叹,“天命论我,乃将星孤煞,主战乱是非,先帝才让我与你调换。”
“可不防,被南疆参了一脚,让你作为李承意与齐氏之子抱养入宫……”
人算不如天算。
秘密与秘密交杂重叠,他们都只是既定命运中的一个环节,都在因为上一辈的恩怨继续上演着。
“李继,你这辈子真真正正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倾斜茶盏,淡绿色的茶水从空中浇在地面,他的眸子也似沾染了茶水的寒意。
“是吴辞。”
成华十七年秋李炽奉命归朝,交出了手中的兵权的同时被立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而从那是起,吴辞便一直在他身边。
这个少年出身简单,为人温厚,做事也极为干净利落,李炽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不讨功劳,不慕名利,就算是后入锦衣卫系统的燕暮擢升比他更快他也没有半分怨言。对同事敦厚温良,对他也令行禁止,所以他才会将他带去黑水县办案,甚至在黑水县时让他监视着雨松青。
他一直当他是心腹。
……
可人各有主,他无法改变他。
就算是暴露之后各为其主时,吴辞待他依旧。
如果不是他,青青也不会顺利出燕都,如果不是他,青青也不会侥幸捡回一条命。
李炽不怨他,甚至有几分感激。
“恐怕他我父亲这辈子都不会知晓,他这一生有两子。”
“一个是与齐氏的嫡长子,一个是与南疆王女之子。”
吴辞便是真真正正的李家嫡长子。
李朝谋反时说过一句话,他记忆犹新。
“南疆孽畜,居然成了我我大燕皇嗣,也不知这苗京魄用了什么手段偷梁换柱。”
恰逢其时,他又忆起与古兰朵双双中同心蛊那日的南疆人。
李继与南疆绝对关系匪浅,而南疆王女与前遂的关系也极为密切。
否则,为何雨松青会在南疆昏睡了整整八年?
凭着这个线索他与古兰朵两方查寻,终究是找出了真相。
南疆王女苗京魄曾乃前遂哀帝义妹,前遂灭亡后她孤身返回南疆,趁乱弑父杀兄,成为南疆史上是第一个执政的王女。也是在同年,她初遇了想要与南疆重修旧好的李承意。
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将军,一位是风姿绰约的年轻女王,李炽并不知道他们之中究竟有无真切的情谊,可前遂大厦倾覆,覆巢之下无完卵。想要稳固自己的政权,苗京魄就必须与大燕交好。
只是当年初登即位的昭烈帝并未料到这位南疆王女想要的交好,绝非他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苗京魄要大燕亡。
在某种意义上的亡。
“孤是对不起他。”
可他的表情依旧漠然,半点遗憾都无。
李继幽幽看着李炽,“可先帝让李家嫡子入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储君牺牲,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劫。有功者该赏,有过则罚。孤会追封他的功绩,也会……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
“大言不惭。”
李炽冷笑,扫视着他身后披甲持锐的御林军和锦衣卫,大步跨去。
“周若失其鹿,天下群雄皆可逐之。”
“你且看,战场上的厮杀,可比燕都的明枪暗箭更惨烈。”
……
高平之战还是打响了。
此战,玄甲军不仅要守住高平县城,还要突袭攻破燕军的防线,一路向北杀到燕都。
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役令每一名士兵都绷紧神经,血压升高,比起以往的战役更加兴奋。
双方摆开了阵势,密集的火器并着箭雨声和嘶吼朝人群中涌来,想要用人力力压玄甲军的燕军们已经进行了数次围攻堵截,可是两军始终没有开始大规模的进攻,除却局部的小型战役之外,双方仍然在虚虚实实的进攻中探对方的势力。
已入了深秋,南下的冷空气带来的秋雨一阵赛过一阵寒冷。而自李炽出兵至今日,已经过了整整两年有余,国家拖不起这样庞大的军事消耗,百姓也耗不起流离失所的战火,他拖不得。
子时一刻,在距离高平几十里的燕军驻军帐外,李继举行了高层军事会议,这场会议有各地藩王和军中重要将领,几十人的会议上,议论声快要将李继淹没,直至烛火染了通宵,次日一早,全军集令只有一个字。
“战!”
……
……
“仇恨只会蒙蔽你的眼睛。”
“当局者迷,可是燕都所有人都是当局者,谁能跳出来,谁就能成为执棋者。青青,知人善用,人不一定要是活人。”
“让锦衣卫的人替你装神弄鬼,在本座眼皮子底下做故弄玄虚,青青,谁给你的胆子?”
“北疆艰苦,冬天更是难。青青,我现在才发觉,你跟着我,总是苦的。”
“青青,人生在世会有很多不圆满和遗憾,背负骂名也罢,任人指摘也好,文人的笔伐口诛与我无关,世人的憎恶和怨恨,我也不在意。”
“我只在意你,莫说一座城,就算是今日他要用我的命来换,我也愿意。”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乌河河畔二十万烈士为我见证。我李炽与雨松青情投意合,矢志不渝,今日欲结成夫妻,纵前路艰险坎坷,但生死与共,矢志不渝。若违此誓,碎尸万段,天诛地灭。”
“天下再重,重不过你,世间若无你,天下与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青青,我求求你,勇敢点,再勇敢点,你要活下去!”
脑中耳鸣声阵阵作响,就像是颅内被人安装了一个咯吱咯吱地冒着冷风的鼓风机,让雨松青头痛欲裂。
她好想睡过去,可是李炽的话像是紧箍咒一般在她耳边不停响起,念叨又啰嗦。
这不似平常泰山压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李炽,也不似总是稳操胜券深不可测的李炽,他的表情狰狞又悲怆,看得雨松青心底一紧,眼眶酸涩。
怎么了?
他怎么了?
脑中狂风骤雨般急切的运作,疼的她汗流浃背,而曾经的一幕幕如同电影默剧般重新放映。
那张冷峻如铸就在她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雨松青露出虚弱的笑容,缓缓抬起了手腕。
“阿……炽……”
没有人回答她,软香暖阁的帐内只有窗外传来的的萧瑟风声。
一道光亮从眼皮内跳跃而进,雨松青眉头一凝,感觉有什么不对,眼皮似有千重重担死死压住。等到她再一次睁开眼时,一道道慌乱无序的叫喊声冲入耳膜。
“夫人!”
“夫人!您醒了!”
“姑娘!”
“快去叫肃大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