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卦不得生(2 / 2)

李炽喉内抑着血,从骨髓里冒出一阵一阵似乎被人碾压的疼,毒药一般钻入每一条神经细缝,疼的他血液逆转。

很多年以前,他都认为自己生来便是冷血无情的人,一生都不会有凡尘俗子的情绪。

父亲身死他没有哭,母亲自刎抛弃他一人他也没有哭,就算当年跌入泥潭人人喊打,他也没流过一滴泪。

但今天,他跪在她塌边,泣不成声。

她就像是礼物一般出现在他的二十四岁,像是撼动雪山的暖阳,长满花卉的原野,让他的爱生生不息。

那是一种只是浅尝,便能深入骨髓的心绪。

还未待他觉察,便已经落下眉梢,扎根开花。

他想从怀中拿出那支玉兰紫翡,可双手不住颤抖,这双执掌千万军马,号令天下的手,差点没有拿稳那一支细细的小簪子。

“我爱你……”

他爱她啊。

可她再也不会回应他。

而此时,榻上的人似乎是感应到什么,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如波澜的呼吸,惊得李炽弓起了身子,呼吸发紧。

“青青她……她!”

“幻天囚禁了她的魂魄,也保了她一命。”

肃招历沉沉叹了一声。

“我当年也认为幻天蛊不过是可以令人假死的办法,只要能让她在李辉面前蒙混过关,只要能保住玉玺不落入他人手中,就有办法将她唤回……可惜我错了,她昏睡了整整八年,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昏睡了整整八年,生不如死。”

“而幻天蛊太怪,我至今不知道它运行规律。所以她活着也好,走了也罢,我都没有办法再将她唤醒。”

“她怕孤独,怕被人遗忘。”

却总要被囚禁在无边黑夜中。

因为他,她鼓起了勇气重新爱上一个人。

因为爱,她有了再次面对死亡的勇气。

肃招历眼中噙着水渍,偷偷抹去,看着这个一次次被命运打败却倔强不服输徒弟,不只是愧疚还是遗憾。

“如果按照她的话来说,因为倒地之时没有直接摔在地面,而是从地面弹起时二次挫伤导致颅骨凹陷骨折。所以她的颅内有些微出血,虽说出血量不大,但是颅骨内因为血管爆裂,颅内脑脊液渗透到了脑膜层……能不能醒,看命。”

就算痊愈了,也会伴随癫痫和脑挫伤等后遗症,无法根治。

雨松青虽然称他一句师父,但他们之间的医术却是相互学习的过程,他教会她银针术法,她让他了解另外一种医疗体制。

“不幸中的万幸,胎儿没有收到波及。”

握着她的手一紧,李炽刚想询问,却被肃招历低压的声音打在了谷底。

“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但孩子已经有五个月大,她生不了,也没有力气分娩,若是引产,我又怕她如今着身子承受不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李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不过是从一个危险转移到另一个危险中,连肃招历都觉得棘手的问题,他又能怎么办?

“若……等她身子好一些,不要孩子……”

“李炽,等不了,五个月尚能引产,若是六七月,引产下来的胎儿甚至能哭能动,她也不能承受这样的猛药,你又敢再一次喂她喝下堕胎药?”

不敢……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雾虚崖时的痛还在警醒他,若是亲眼看见血淋淋的胎儿,他至此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两害相权取其轻,肃招历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我再想想,等我再想想。”

……

……

成华二十三年的六月,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日子。

譬如被郭自忠和李绍前后夹击的玄甲军三度迎战燕军,借用地势围魏救赵,搅和得燕军后方自乱阵脚,将本牢牢掌控在燕军手中的城阳被从锡林赶到的北伐军打得措手不及,拱手让人。

譬如叛臣李炽亲率五万玄甲军迎战郭自忠的十五万燕军,以最极端以少胜多的法子打开了大燕北防最后一道防线。城阳失守,涪城也没有打下来,燕军被迫南下与玄甲军隔江而守。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李炽会一口气攻打过江,在沧州于燕军决战的时候,玄甲军悄然停下了南下的步伐,紧闭涪城,严守澜江以北所以地区,俨然成了想要划江而治的趋势。

此战,燕军与玄甲军都损伤惨重。

后世有人分析,按照李炽当时的打法,其实若在缓一缓,便也可以避燕军大军的锋芒,用损伤更少的方法打破这个南北夹击的僵局。

但他在此战中,如此急性。

一如反常。

有野史云,是因为当时其妻重伤昏迷又即将产子,他必须痛击燕军得以喘息,将被动化为主动;又有人云,当时战局已入白热化阶段,以攻化守的玄甲军必须修整,否则,当玄甲军至亥下时,被九名藩王合击时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战争局势瞬息万变,连失两城的消息并未引起百姓多大的轰动。真真正正让所有人都恐惧和诡异的是李炽将嘉宁县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叛徒的四千名联合宋婉清参与围堵硕山的守军杀了个精光,当着大燕郭自忠的面,隔岸而斩。

硕山之上,又发生了什么?

没有知晓,也没有人敢打探。

一月之内,澜江两岸血流成河,遗骸遍地。

后世有云:十年不饮澜江水,十年不吃澜江鱼。

天下舆论霎时激起千层浪,议论纷纷,将矛头直指李炽。说他残暴的,说他狠戾的,甚至曾经对李炽还抱有几分期望的百姓在得知后,又开始偏向了朝廷。

此举尽失民心,得不偿失,可只有李继知晓他是为了什么。

被宋婉清背刺一把,李继心头本来就憋着怒意,如今看着悠然自得置之身外的吏部尚书,他心头的火愈发旺盛。

当年与宣太后争势的时候,这些文人尚且还有点用,可如今面对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除了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此法是打大燕的脸,打朝廷的脸!

对于他来说,民心有何用?

有一说一,敢做敢杀才是李炽做事的准则。

李继气得拿不稳手中的奏折,看着乌压压不敢说话的诸位臣子,“咚”地一声将御案上的陈设摔了个四分五裂。而殿下的臣子们除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不敢言一句。

李继冷冷地盯着跪在其间的一人,唇峰轻启。

“宋尚书,你有何看法?”

被点名的宋安庆打了个冷战,沉思再三。

“殿下,若论打仗谋略,大燕除封疆之外,还有一名与他旗鼓相当的将军。”

众人目光朝他聚集,除了封将军,还有谁?谁敢与李炽并齐?

“当年武南一战,谢老太公三次突围营救先帝,其嫡长子谢成便是当年跟随老太公出征营救先帝的功臣,也是如今的常州郡守。”

谢老太公勇武,嫡长子肖父,若非他们一家乃前朝旧臣,谢家恐会更上一层楼。

“谢家……”

李继斟酌了几分,没有立刻应承,他走到大殿中央,负手而视,下令。

“传孤旨意,召封疆,谢成入京。此外,通传诸位藩王,自今日起,全部入京述职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