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降军皆感动流涕,声称愿随李愬建功赎罪。
李愬于是检点帐下,选出马少良、董少玢、妫雅、田智荣、阎士荣、柳子野、李忠义、李荣宗、李佑等十个猛将,最为亲信得力,号称山河十将。此后每战,必使十将为先锋。
这日击鼓升帐,便派董少玢等山河十将,分别出兵,攻打各处叛军栅垒。下将领令,皆踊跃而出。董少玢当日便占领马鞍山,攻克路口营栅。
夏四月,马少良占领嵖岈山,擒获淮西将领柳子野;妫雅、田智荣攻克冶炉城;阎士荣攻克白狗、汶港两处栅垒。其后妫雅、田智荣又攻破西平。
五月,李愬派柳子野、李忠义袭击朗山,擒获守将梁希果。十八日,又派方城镇遏使李荣宗,率兵攻克青喜城。
经过近一年小规模作战,唐军接连获胜,于是全军士气大振,个个再无惧敌之心。
李愬通过不断作战练兵,见振奋士气目的已达,于是准备决战,彻底平灭淮南叛军。
此后继续以实战练兵,借此鼓舞士气。每当得到淮西降兵,李愬定要询问淮西备细,对其地形及兵力分布,都做到了如指掌。
遂定谋取蔡州之策,问计于降将吴秀琳。
吴秀琳一力赞成,复献计道:使君若欲取蔡州,非先擒骁将李佑不可。
李愬采纳其议,遂设计生擒李佑,免其一死,加以优待。
李佑感佩李愬胸襟诚意,立誓愿受驱使。李愬谋划愈为隐秘,每常单独唤李佑、李忠义入于内帐计议,他人皆不能参与。
众将规劝主帅,宜对降将加以提防,李愬不听,相待李佑更厚。诸将不悦,遂暗自上书朝廷,声称李佑是淮西内应。
李愬闻其诽谤,泣谓李佑:岂上天不愿我平定反贼,使众议纷纷如此!
乃施苦肉之计,枷锁李佑送往京城,却暗中上表,向皇帝说明计策。宪宗信任李愬,颁诏释放李佑,加封为将,令回军中。
李愬大喜,遂以圣旨平息众论,并任李佑为散兵马使,秘谈终夜。诸将在帐外偷听,听到李佑感动哭泣,这才停止猜忌,亦皆倾心侍奉李愬。
当时唐、随二州节度使有牙卫队三千,号称六院兵马,最为精悍勇锐。李愬任命李佑为六院兵马使,委以不二重任,诸将此番不疑。
六月二十六日,李愬暗中准备妥当,先行试探出击,派兵攻打朗山,失利而归。
诸将惆怅恼恨,李愬却大喜道:诸公休恨,我计可施矣!
遂募集敢死之士三千人,号称突将,每日亲自教练夜袭之术,各使精熟,细心准备。
七月秋初,暑气渐消,金风送爽。
宪宗因对淮西用兵四年,馈运疲弊,深以为患,遂再命宰相裴度兼领彰义军节度使、淮西宣慰招讨使,赴前线督战。
裴度到达郾城,发现宦官监军阻挠诸军作战,遂上表请予撤回,宪宗准其所奏。
诸将至此得以专断独行,战力大增,李愬亦得以不受牵制,便宜行事。
九月末,李愬见秋高气爽,草壮马肥,便命擂鼓聚将,下令攻打吴房。
军中谋士谏道:今日不利攸往,乃行军凶日。
李愬说道:我寡彼众,利于出其不意。敌人亦必因今天乃是凶日,不加戒备。所谓敌之凶日,便是我之吉日,击则必胜。
便率军前往,一举攻克吴房外城,斩首一千余级。却不乘机进攻内城,复率兵马佯撤。淮将孙献忠率骁骑五百人追击,李愬回军力战,阵杀孙献忠。
由此连胜两阵,诸将精神大振,请求乘胜攻打吴房内城。
李愬却道:此非我计。
率军而回,先与北线郾城唐军兵势相接,又遣将攻克蔡州南部白狗、汶港、楚城诸栅,切断蔡州与申、光二州联系。
十月初,唐军主力进驻文城栅,距蔡州仅六十五里。
李佑因向李愬进言:以末将所知,淮西精兵皆在洄曲,蔡州守卫全是老弱。将军可以乘虚直捣其城,出其不意,一举擒获吴元济。
李愬深以为然,遂派人前赴郾城,将奇袭计划密呈裴度。
裴度十分赞赏,同意出兵。
十月初十,风雪交加,天寒地冻。
李愬分兵遣将:使部将史旻留镇文城,李佑率敢死队三千为前锋,自将三千人为中军,李进城率三千人殿后,共计九千兵马,趁雪连夜,向蔡州进发。
李愬下令只说向东,除各军领兵将领,全军上下均不知行军任务。
东行三十里后,官军夜抵张柴村,全歼负责烽燧报警士卒。
李愬命令:稍事休整进食,留五百人把守城栅,防备朗山方向之敌;另以五百人切断通往洄曲桥梁,然后全军立即开拔。
诸将皆问:军队开往何处?
李愬这才宣布:直入蔡州,取吴元济首级去也。
诸将闻说皆大惊失色,但军令如山,只得率部急进,至此亦难计生死了。一路行来,夜深天寒,风雪大作,旌旗为之冻裂,人马冻死者相望于道。
张柴村以东道路,唐军无人认识。人人以为此去必死无疑,但无人敢于违令。
暴雪愈下愈大,唐军强行军三十五里,夜半之时,终于抵达蔡州。
八千精兵行动,且又是在深夜寂静之时,未免脚步杂沓,马蹄踏雪有声。众将恐怕惊醒城内守军,皆以为忧。
接近蔡州之时,见城外有一处鸭池,上万只鸡鸭尽宿于池畔草丛。
李愬灵机一动,便令投石惊扰鸡鸭,使其鸣啼喧噪,以掩行军时踏雪之声。
此时蔡州城中,兀自一片和平祥和气象。
自从吴少诚任淮西节度使,吴氏三代割据淮西抗拒朝命,唐军已有三十余年未到蔡州,故此蔡州守军毫无戒备。
四更时分,李佑、李忠义在城墙上掘土为坎,身先士卒登上城头,杀死熟睡中守门士卒,只留巡夜者照常击柝报更,以免惊动敌军。
李佑在外城既已得手,便命手下急急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后又依前法袭取内城。
鸡鸣时分,大雪渐止,李愬亲引诸将进至吴元济外宅。哨卫觉察情形有异,急奔至内室,禀告吴元济官军来临。
吴元济高卧未起,大笑答道:岂有此理!此必是俘囚作乱,谣言惑众。孤天亮后召集亲军,当杀尽此辈便是,尔等休得惊扰。
接着又有门将抢入府来,在庭院中高声报说:内城已被唐军攻陷矣。
吴元济透过窗纸,看到院中积雪盈尺,更不相信,漫不经心答道:此必是洄曲守军不耐夜寒,派其子弟前来向我索求寒衣者。
乃从容起床,欲待唤人更衣盥洗。
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府外传令,闻令响应者声震天地,怕不有上万人马?
吴元济这才感到恐惧,一脚踢翻盥盆,摘弓挎剑,自角门出府,急呼左右亲随披甲执兵,随自己登上牙城拒敌。
李愬引军入城,顷刻间八千精兵便集结完毕,极为神速。
当即便分兵一半进攻牙城,另一半把守内外二城。又自率降兵作为向导,拥入镇守洄曲淮西大将董重质府宅,聚其家属。
董宅合家上下,无不惊怖。李愬善言抚慰,并遣董重质之子前往洄曲,招降其父。
其子见全家皆已落入其手,命在顷刻,焉敢不从?急出城趋至洄曲军营,来见父亲:蔡州内外城俱失,全家已被李愬拘执,以礼相待。因命儿出城,来劝降父亲大人也。
董重质闻说大惧,乃单骑驰回蔡州,至李愬军前投降。
李愬大喜,由此断绝洄曲守军回援蔡州之望,遂命集三军之众,全力攻打牙城。
蔡州百姓皆受吴氏父子欺榨已久,满怀怨恨,争先恐后负柴抱薪,相助唐军焚烧牙城南门。只攻打了一日,黄昏时分城门毁坏,吴元济走投无路,只得弃兵投降。
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余人亦相继降唐,淮西遂平。李愬利用风雪阴晦、烽火不接天气孤军深入,置全军于死地而后奇袭得胜,一战而定淮西,可谓用兵如神。
由是天下大震,朝廷威信大增,各藩镇诸侯,皆都恐惧不安。
画外音:淮西乱平之后,横海节度使程权奏请弃藩入朝,朝廷由此收复沧、景二州。继而卢龙镇使刘总上表请求归顺,成德镇使亦上表以求自新,向朝廷归献德、棣二州。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病死,弟王承元上表归降。元和十四年,朝廷又挟平定淮西之威,收复淄、青等十二州。藩镇割据局面因之暂告结束,唐朝恢复政令统一,宇内沸腾,百姓皆望盛世。
唐宪宗叙论战功,诏命李愬为检校尚书、左仆射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襄、邓、随、唐、复、郢、均、房等州观察使;加勋上柱国,封爵凉国公,食邑三千户。
又特命韩愈撰写《平淮西奉敕撰》,歌颂大捷,并在蔡州汝南城北门外刻石立碑。
由于碑文甚少提到李愬战功,惹怒李愬部下石孝忠,率人将《平淮西碑》砸毁。官兵奉命前来擒拿肇事者,石孝忠还将其统领打死,直告到宪宗案前。
宪宗观览韩愈碑文不悦,遂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写再刻,方算罢休。
字幕:元和十三年,五月。
唐宪宗任命李愬为凤翔、陇右节度使,诏命入京,欲趁势收复陇右故有疆域。
李愬尚未出发,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再次反叛。宪宗遂诏魏博军田弘正,及义成、宣武等军征讨李师道,调李愬任徐州刺史、武宁军节度使,与其兄李愿交换节镇。
由是李愬十天以内,竟接连担任父兄职务,亦是平生奇遇。
李愬到徐州后,闻说董重质被贬为春州司户,遂请调董重质至徐州,留于军中任用,宪宗立即下诏准奏。
李愬与叛军连战十一次,俘获叛军将领五十名,俘杀叛军上万,攻克平卢重镇金乡。
元和十四年正月壬辰日,李愬攻陷鱼台县,二月又败平卢兵于沂州,攻陷丞县。其后都知兵马使刘悟擒斩李师道,叛乱平息。
元和十五年,朝廷任命李愬为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节度使,在长安兴宁里赐宅院一所。
其后成德王承宗去世,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移镇镇州,李愬遂改任魏博节度使。
在削藩之战中,唐廷于四五年间颇见成效。宪宗却又重用宦官,平添另一亡国隐患。
其间竟命心腹太监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军统领,兼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使等要职,并为统帅带兵出征,使宦官势力大增。
有大臣劝说宪宗防止汉末宦官之祸,天子却道:吐突承璀只不过是一家奴,有何可惧?其权是我予之,亦可夺之。便欲造反,亦疥癣之疾,除之如拔毛之易。
平定淮西之叛后,宪宗自以为立下不朽之功,渐渐骄侈。乃任用皇甫博、李吉甫诸奸,罢贤相裴度,政治日见衰败。
元和十三年,淮西方定,宪宗便下诏征求方士,以求长生不老之方。
宰相皇甫博荐山人柳泌,为天子配制长生药,又遣宦官使至凤翔迎接佛骨。
刑部侍郎韩愈上疏恳切诤谏,宪宗勃然大怒,贬为潮州刺史。
宪宗始服长生药,暴躁易怒,常斥杀左右宦官。宦官集团又分为两派,吐突承璀一派谋立李恽为太子,梁守谦、王守澄一派拥护李恒为太子,互不相容。
字幕:西元八二零年,元和十五年,正月庚子日,夜。
王守澄等宦官为立李恒,潜入寝宫,谋杀宪宗。
先派禁军守住宫门,不准朝臣入内,伪称皇上误服丹石,毒发暴崩,并假传遗诏,命李恒继位。继而刺杀吐突承璀,皇次子李恽并死于难。
唐朝皇帝废立,自此皆由宦官操纵,直至唐朝灭亡。
李恒乃宪宗三子,当日被王守澄等拥立为帝,是为唐穆宗,改元长庆。
穆宗即位后耽于宴游,不以国事为意。又亲信佞庸,疏远忠臣,削弱军力,法制无章。为供其淫乐糜费,命加征天下两税与榷茶,增加百姓负担,致民心大怨。
朝中大臣亦分成两大帮派,牛李两党之争日炽,致朝野天下尽知。
朝外幽州、相州、镇(恒)州兵变继起,朱克融、王庭凑扰乱定、蔚、贝州之地。
未至年余,河朔再失,府藏尽竭。
长庆元年,镇州发生叛乱,成德军节度使田弘正遇害。
李愬闻说,身着素服,对全军说道:我魏博诸镇之所以人多富足者,皆拜田公之赐。陛下因其仁德爱民,派去治理镇州,却为镇州军残害,其谓魏博没有勇士耶?
众军闻此,皆痛哭流涕,誓为田公报仇。
李愬遂遣使者,将自佩玉带、宝剑交给深州刺史牛元翼,并转达自己言道:我父曾用此剑立下大功,某亦又仗其讨平蔡州。今望将军亦用此剑,讨平镇州叛军,不亦可乎!
牛元翼再拜受命道:末将愿率全军听令明公,死而后已。
但在准备出兵时,李愬却突然发病,不能处理军务。穆宗派田弘正之子田布接替李愬,命李愬为太子少保,回镇东都洛阳。
同年十月,李愬在洛阳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穆宗闻报悲痛非常,命助丧财物增加一等,追赠太尉,谥号为武。
镇州乱起,李愬病重之时,柳公权自夏州幕府任上进京,面见新君回奏政事。
穆宗闻说柳公权至京,亲于太极殿召见,对其说道:朕在佛寺中碑文上看到贤卿笔迹,真乃天下绝书也,欲见贤卿久矣。
遂升任柳公权为右拾遗,补翰林学士,不再放归外镇,其后又升为右补阙、司封员外郎。柳公权由此得以入朝参政,并于任上苦研鬼谷门兵书战策,三韬六略。
穆宗继位以来,并无其父削平藩镇,治理天下之志,而是纵情享乐。尚在为宪宗治丧期间,穆宗就毫不掩饰对游乐喜好,当宪宗葬于景陵以后,越发没有节制。(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