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黍地魅影(1 / 2)

1967年秋,冀中平原的青纱帐刚被镰刀割得露出黄土,十里八乡就传起了怪事——西洼村的黍子地,每到后半夜就会传出“沙沙”的搓粒声,像是有人蹲在地里搓黍子,可隔天去看,穗子都好好挂在秆上,就是地垄间总散落着些没脱壳的青黍,颗颗都带着牙印。

村支书老郑头一开始以为是偷粮的,带着民兵连的后生们蹲了三晚。头两晚风大,只听见玉米叶“哗啦”响,第三晚月光明亮,刚过子时,那“沙沙”声就从地东头飘了过来。老郑头捏着铁锹的手沁出汗,朝身旁的狗剩使了个眼色。狗剩刚满十八,胳膊上还戴着“红卫兵”的红袖章,抄起手电筒就往声处跑,光柱扫过黍子秆,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郑叔,没人啊!”狗剩的声音发颤,“可那声儿……就在这儿响的!”

老郑头走过去,蹲在地上扒拉两下,捡起几粒青黍。借着月光一看,那牙印浅得像刚冒头的芽,边缘还沾着点黏糊糊的白霜,闻着有股子陈米受潮的霉味。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三年前西洼村闹饥荒,有个叫春杏的媳妇,就是抱着半袋黍子跑丢的,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在这黍地边捡到过一只扯破的蓝布鞋底。

这事没敢声张,可没过两天,二柱家的小子就出了事。二柱是村里的饲养员,家里有个六岁的儿子叫小嘎子,平时总爱跟着爹去黍地边放驴。那天傍晚,小嘎子说要去地里捡蚂蚱,一去就是俩钟头。二柱急得满村喊,最后在黍地中央找到了孩子——小嘎子蜷在地上,嘴角沾着青黍粒,眼睛睁得溜圆,手里还攥着半穗没成熟的黍子,秆子上的露水都没干。

“嘎子!嘎子!”二柱把孩子抱起来,只觉得浑身冰凉,像抱了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村里的赤脚医生来了,翻了翻孩子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摇着头说:“没救了,嘴唇发紫,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

这话一出口,村里炸开了锅。有老人说春杏的魂回来了,当年她就是因为婆家藏了半袋黍子不给她娘家人,争执时被推到黍地里,磕在石头上没的;也有人说西洼村的黍地底下埋着老地主的粮仓,里面的粮虫成了精,专吃活人的精气。

老郑头不信这些邪,可看着小嘎子的坟头在村西坡立起来,坟前还摆着小嘎子没玩够的弹弓,心里也发毛。他想起县里派来的驻村干部老周,是个读过书的,说不定能有办法。老周刚三十出头,戴个黑框眼镜,裤腿总沾着泥,白天跟着社员们下地割黍子,晚上就在大队部的煤油灯下写材料。

“郑书记,您说的搓粒声,我今晚跟您去看看。”老周听完这事,推了推眼镜,从挎包里掏出个半导体收音机,“这玩意儿能收短波,说不定能测出点啥。”

当天夜里,老周、老郑头,还有村里的猎户老常,三个人揣着家伙什往黍地走。老常背着猎枪,腰里别着把匕首,走在最前头,脚底下的黄土被踩得“咯吱”响。月亮躲在云里,黍子秆在风里晃得像鬼影,老郑头越走越觉得后脖子发凉,忍不住问:“老周同志,你说这世上真有……那玩意儿?”

老周没回头,手里的收音机“滋滋”响着杂音:“郑书记,咱们先看,别先下结论。说不定是野生动物,比如獾子,夜里出来找吃的,蹭着黍子秆就发出‘沙沙’声。”

老常“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獾子我见多了,吃玉米吃红薯,从没见过吃黍子还留牙印的。再说,小嘎子那模样,哪像是獾子能弄出来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黍地中央。老周把收音机放在地上,调了调频率,杂音突然小了,接着就传出一阵“沙沙”声——跟老郑头说的一模一样!而且这声音就从收音机旁边的黍子秆里传出来,老常端起猎枪,枪口对准那片秆子,手指扣在扳机上:“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

秆子晃了晃,从里面钻出个黑影,矮矮的,像是个半大孩子,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把黍子穗,正“沙沙”地搓着。老周赶紧打开手电筒,光柱照过去,三人都愣住了——那黑影不是人,是个用黍子秆扎的草人,草人的脑袋上扣着个蓝布头巾,脸上用墨汁画着眼睛和嘴,嘴角还沾着青黍粒,草人的手里,正攥着半穗带牙印的黍子!

“妈的,谁搞的恶作剧!”老常气得骂出声,上前就要把草人踹烂。老周却拦住他,蹲下身仔细看那草人。草人的身子是新扎的,可那蓝布头巾却发了白,边角还缝着块补丁,老周伸手摸了摸,布料硬邦邦的,像是沾过血。

“郑书记,您见过这块头巾吗?”老周问。

老郑头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脸色煞白:“这……这是春杏的头巾!当年她跑丢的时候,就戴着这块头巾!”

这话刚落,收音机突然“刺啦”一声,传出一阵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老常的猎枪“哐当”掉在地上,老郑头往后退了两步,差点绊倒在黍子秆上。老周也觉得头皮发麻,可还是强作镇定,拿起收音机看了看,发现天线不知什么时候歪了,正对着草人。

“别慌,可能是信号干扰。”老周说着,把天线掰正,哭声果然消失了,只剩下“滋滋”的杂音。可再看那草人,嘴角的青黍粒居然少了几颗,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隔天一早,老周把草人带回大队部,找了个篾匠拆开看。草人肚子里塞着些干黍子,还有一张黄纸,纸上用朱砂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还我黍子,还我命”。老周看不懂这字的笔迹,问老郑头,老郑头说春杏没读过书,不会写字,村里会写毛笔字的,只有前几年被批斗的老秀才秦先生。

秦先生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老伴死得早,儿子去了部队,就剩他一个人,平时靠给人写家书换点粮食。老周和老郑头找到他时,秦先生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手里的篾刀“沙沙”削着竹条,见了他们,也没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郑书记,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