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沛的嘴半合着，愣在了那儿。她说不上心里的感觉，将唇掀了又闭，终究没就叶敬的病再多说半个字，她无法违心替他不忍，但也的确并未痛恨他到希望他丧命。
到底是曾经生龙活虎在她眼前晃悠的人，经年不见，没想到已重病缠身，不免给她一种恍如隔梦的幻境之感。
季沛用力地阖了阖眼，她微凸出的眼珠子能裹一层薄眼皮在其后细动着，她只感到从前那些日子急流般得从她身侧向后涌去了。
季沛沉默良久，才又对宋敏华道，已是开始下逐客令：“我想言言不见叶敬一定有她的理由，这是她的决定，我没法儿干涉。你带你女儿走吧，言言快回来了。她既然不愿意见叶敬，自然也不想看见你。”
闻言，宋敏华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她的嘴唇颤抖了两下，黄白的脸静滞的却又露出一点恐怖的神色，她直直望向季沛，两瓣唇仿佛霎然鲜红起来了，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是她不愿意见我，还是你不愿意？”
“你什么意思？”
“沛姐！”宋敏华忽然厉声喝道，她感到自己的声量一大起来，便仿佛身体都一同变得壮硕了，尤其站在她面前还是季沛，是她那样削窄的单薄的仿佛经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形。宋敏华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一些，她把叶昔曼朝自己身后藏，随即几步就更站到了季沛的面前。
宋敏华来见季沛的目的很简单，就只是为了让叶犹言去见叶敬。但也并不单是为了维护他们的父女亲情，她自然没有那样的好心。
只是当初叶敬和季沛离婚，叶犹言的抚养权是判给叶敬的，因此宋敏华也算叶犹言名义上的母亲。如今她和叶敬的家，只有叶敬和叶犹言两个人有工作能力。
而如果叶敬未来真的倒下了，她决不能忍受一个人拖带着叶昔曼养活自己的生活。
她年轻时已经受够了苦，受够了那些四处飘零，身无定所的生活，她不能重蹈覆辙。她从前死死抓住了叶敬，但她如今已没有曾经的青春资本，所以现在她又要抓住叶犹言，抓住叶犹言身上叶敬留下的钱，抓住叶犹言应当对她履行的赡养权。而既然叶犹言那说不通，她就只能来找季沛。
这样想着，宋敏华的背更僵直了些，她比季沛高上半个头，鞋底又有增高，地上她黑色的影子于是彻底得盖过了季沛，盛夏暴雨前般的厚重乌云飘逸着。
可窗外是萧瑟的秋意漫溢，如流水般迸涌。银杏树叶被风飒飒地吹着，直挺的树干上和着淡淡的水泥白，傍晚的风透过过道的窗掀进来，季沛衣着单薄，她看着宋敏华，于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护工顺手掩上窗。
宋敏华的神情铁青，僵得可怖，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这股神情，季沛再熟悉不过。
护工挽住季沛道：“外面风大，咱们回病房。”
季沛也不想再多纠缠，她绕过宋敏华往里走，避开开窗小口里徐徐滚来的风。
宋敏华却在她走过身边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宋敏华猛得转过头，风将她的披发掀到脸前，飒飒地滚拍着。
窗外是下起雨了，绵密而恼人的秋雨，滚起泥土里的草木香，沉甸甸的浮到半空中，定住了。这股绿植的枯燥气味便缓慢地四散开，像被蒸湿的帕子，晾在**的皮肤上，稠得腻人。
这场雨下得没有预兆。带着秋季的凄凉，却又比寻常秋雨更大一些。
水泥地的颜色被落下的水滴压黑，路上密匝匝的人群漫开，也如同雨滴从天空被抛坠。有人低着头赶路，有人躲到街道店口的屋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