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下(1 / 2)

论身份,论性情,甚至论她红颜早夭之命,都不堪为李炽的良配。李炽乃先帝钦点的继承人,为了他,先帝不惜搅乱皇室血脉,为了他,甚至以江山为局,替他改命翻盘。而依李炽之才,平息内乱,开疆扩土,足以撑起大燕中兴,建立不世功勋。

可能雍王至今都未知,李炽如此排斥李氏,如此排斥认祖归宗的原因是为什么。

是她。

为了她,李炽不惜以一座兀凉重城来换她,不惜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也要与兀凉人合作来换取她的安全。

此举,近乎疯魔。

他可是李炽,他的养父母因为兀凉而死,古兰朵曾经用李承意的骸骨都未曾胁迫他,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甘愿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弱点。

而这个女人,看似孱弱似水,聪慧机敏,可她太复杂,而李炽将她看得太重。

雨松青撇开眼,一手握紧脖上雪貂毛,“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劳大师费心。”

“老衲深知你不愿意接受老衲的建议,但……这都是命,女施主真的以为,用了逆天之术,便能够蒙蔽所有人的眼睛吗?蒙蔽你该承受的因果吗?”

智言双手合十,阖着眼循循善诱,“女施主该知晓,老衲所言并无一句诳语,句句属实。”

“大雪封境近一月,三十万大军困顿于此,缺衣少粮,一日比一日过得艰难,女施主真当认为只是因为粮草,只是因为这风雪,阻住了北伐军的脚步吗?”

心口漏跳半拍,雨松青垂眸看着地面上的冰碴,并不做声。

智言更近一步,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女施主可知,风水之局,全靠命途运转,夹金山此地,深入锡林五百里。往身后无援军驻扎,往前无城池为垒。若文昌在,便是能拱卫夹金山以北腹地千里之遥,可是女施主也知,如今的文昌……谁在何人手中。”

今日北伐大军驻扎的位置,正是夹金山山脚。

智言又叹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佛珠,“风水局变,气运也会顺应改变,人,地,风,雪,自然之物和人事之物,即可成就局势,亦可摧毁局势。如今的文昌……不再是区区侧翼,而是阵眼关键。而文昌为何会陷入今日之局面,女施主,你该知晓。”

和他说话,雨松青的脑袋每次像被打结一般纠缠起来,她不是个喜欢算计的人,也不擅长布局谋略,这样玄而又玄的话每一次都会让她陷入自我怀疑。

“我知晓,我知晓什么?”

雨松青冷声一笑,真当自己是神仙了?随便算一出便可以知晓什么狗屁人命,天时地利。

她就是一个女人,她和李炽不过是这世间最为平常的夫妻,她甚至没有干涉李炽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也没有利用他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为什么他就是容不下自己,为什么感觉他们的结合,就他们像是犯了天条?

她知道,她与李炽隔着一条鸿沟,既有前世她背负的秘密,还有他们时空之间的鸿沟。

面对梁寰,她可以对他任何一个妃嫔无动于衷,她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可是面对李炽,她做不到。

爱是占有,是私有,不可分享,只能独占。

智言淡淡抬眉,如庄严宝相的活佛般凝视她,遗憾地叹息一声,双手合十,“你乃越世之人,又与前遂纠葛,身上有逆天之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桩错。你的气运,会影响他,你的不幸,也会令他举步维艰。”

“荒唐!”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文昌城为何会倒戈?太子为何会不惜叛国通敌也要置他于死地,女施主,原因在你身上。”

因为她?

雨松青额上青筋飞快跳动,微张嘴,却半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继的执念,因为她而迁怒到李炽身上。

他与李炽,或不死不休,或算计重重,可是她的存在,的确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导火索,成为了李继不惜用尽手段也要想方设法逼死李炽的偏执。

文昌,是否是因为她……

而军中的粮草和时疫,是不是也是因为她?

雨松青弯唇浅笑,忽然抬眼平视着他,扬声道:“他知道吗?”

虽然她心中明镜似的,问出这个肯定的问题,但她就是想知道,李炽是什么态度。

“大将军说,任其自然,听天由命。”

“嘭——”手腕侧边的茶盏顺着手腕跌落在火炉旁,溅起火花四散,雨松青默默消化了这句话很久。

“女施主,世上有情人其实很多都不能终成眷属。有些人,情深缘浅,有些人,情浅缘深,你与他,其实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从说她善妒,到论她与李炽之间是过眼云烟。

雨松青面上客气的表情都挂不上了,抓伤搁在围炉旁的绒帽戴上,曾智言身边侧身而过,似笑非笑斜睨过去,“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倒要看看,你给我算的命,会不会走到那一日。”

……

……

鹰隼九部使者走后,北伐军帐内又恢复到了原本的平静。

除了那日阿塔莎一步三回头,含情脉脉盯着李炽不动的神情在军营内又扇起流言蜚语,被“纪律委员”燕暮严令禁止下偃旗息鼓。

雪色融融,北风猎猎,北伐军战旗在西北寒风中鼓鼓作响。

北伐军主力军在今夜整装待发,明日,李炽就要带兵回返两百里地夺取文昌。

魏南国的死犹如淹没于雪夜中的一枚雪花般消失得悄无声息,而朝廷更是安静沉寂。

回返夺城,这是李炽出兵北伐两年时间内第一次明面上没有按照当年部署的军事安排行动。

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帐外北风袭袭,战甲金戈在雪光之下透出森森寒意。而帐内,烛火虽微,却氤氲着别样的温情。

是能令他无数次卸下盔甲,安定平息的暖意。

雨松青裹着被褥半撑在床榻上,探出一颗小脑袋,手上捏着棋子,榻上搁着一块棋盘。而李炽站定在她对面,身姿劲爽干练,就是在简陋的大帐内,他也能透出典则俊雅的气度来,也不怪阿塔莎对他念念不忘。

雨松青笑着招手,将白棋递给他,就着自己所摆的棋局,继续下。

棋面上,黑棋被白棋包围,四面楚歌,唯独剩余几颗零零落落的棋子在白棋附近潜伏,伺机而动。

棋局验人品,尤其是接下对方已经布下的残棋,不仅是人品,还要有一颗强大隐忍的心脏。

但李炽的棋,着子着实阴狠。

不过四五颗,就将数连将白棋吞并,网撒的开,收得又紧又快,白棋一个一个被他捻起,一盏茶不到的时间,棋盘上的白棋就从一开始的肆意铺撒,变得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