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送走来收菜的尹彬,除了去喂猪的,其他人都集中到了王建安家。
此时王建安家灶房屋顶的烟囱已经白烟滚滚。
张玉清系着粗布围腰,脸被灶膛的火光映得通红,嘴里没停过:
“建安,喊你不要买那么多,你偏不听!”她挥着锅铲,对着刚从镇上把鸡挑回来的王建安吼道,“这几只鸡都没锅儿弄了。”
王建安嘿嘿笑着:“妈,没得事,我都给春城说好了,鸡就在他家做,等哈我给他送过去。”
说着王建安从灶里掏出个烤得焦香的洋芋,烫得他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妈,一年就这一回,大家伙儿敞开吃嘛,吃不完的,喊他们打包带回去吃!”
张玉清没好气,锅铲在锅沿敲得铛铛响:“我看你挣两个钱尾巴翘上天了!”
院坝里,其他人也在忙碌着。
“泽安舅舅,板凳摆这边角角上稳当些。”
“要得。”
“吴磨贵,不要光站到撒,再去柴劈点柴,蒸笼底下火不能断。”王太平抱着一大碗从堂屋出来,朝蹲在街沿上裹叶子烟的吴磨贵喊道。
“要的,要的。”吴磨贵慢悠悠站起来,拎起斧头朝那堆树疙瘩走去,嘴里还在咕哝,“杀猪饭嘛,搞成酒席阵仗了,王建安硬是舍得下血本…”
临时搭起的几个土灶上,几口大铁锅热气蒸腾。
一口锅里,切成巴掌大的带皮肥肉块在滚水里翻腾起伏,这是预备做咸烧白的。
旁边一口大甑子架在锅上,里头垫着厚厚一层切好的红苕块。
上面铺满了已经拌好调料的肉条,粉蒸肉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勾得人一个劲的吞口水。
另一口锅里,裹了红苕淀粉的鱼块正往里下,“滋啦”一声,白烟腾起,焦香四溢。
尹祥平系着围腰,不停的用长竹筷翻动着锅里的酥鱼。
“祥平,泡海椒坛子搬来了,放哪儿?”蒋德春抱着个土陶坛子问道。
“就放条凳边上,等哈煮鱼的时候再用。”尹祥平头也没抬。
王建安家的泡菜已经告罄了,又找张春城要了一坛子。
“王湘,不要带弟弟在灶房边边上耍!”冯彬荣忙碌中看见女儿推着王刚好奇地往炸鱼的锅边凑,连忙吼了一嗓子。
王湘吐吐舌头,赶紧把婴儿车往后推了推。
很快时间来到中午。
十几张高矮不一的桌子板凳沿着院坝边排开。
桌上,猪肝腰花,儿菜粉丝滑酥肉汤,粉蒸肉,咸烧白……
全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硬菜。
“开席喽!”
王建安站在院坝中间,拖长了调子一声吆喝。
刚才还散在各处说笑抽烟的男女老少,呼啦一下全涌了过来。
男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
半大的孩子单独坐了两桌。
其他娃娃们则挨着母亲。
见都入座后王建安对王建平说道:“大哥,把酒坛子抱出来,先给长辈些满上!”
王建平应了一声,抱着酒坛子出来挨桌倒酒。
“来来来!端起碗!”王建安自己先端起一碗酒,站到稍微高点的地方,“今年子托大家的福,我们李家沟养猪场搞成了,大棚菜也卖了大价钱,这第一碗酒,敬我们自己!干了!”
“干了!”
“敬自己!”
院坝里响起一片应和声。
“咕咚咕咚。”
男人们仰脖子,一碗烧酒下了肚。
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腊月的寒意,也点燃了场子里的气氛。
女人们也笑着抿上一小口。
小孩子们则喝着王建安专门给他们买的甜酒。
一时间整个王家院子都热闹了起来。
“安逸!硬是安逸!”张春城干掉第二碗酒,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和油星,满足地拍着鼓起来的肚皮,“玉清嫂,祥平儿,你们屋头这手艺,开馆子都够了!”
“就是,这粉蒸肉,比我婆娘蒸的溜耙多了!”张德全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捧场,被他婆娘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惹得满桌哄笑。
酒过三巡,社员们大多脱了臃肿的棉袄,一边喝酒一边诉说着明年的打算。
小孩子们早就吃完一起出去玩了。
就在这片喧腾的热闹里,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地冒了出来,是坐在王建安隔壁桌的张华安。
他几杯烧酒下肚,脸上泛着红光,夹了块回锅肉,却没立刻放进嘴里,像是斟酌着词句:
“建安,今天这饭吃得巴适,心头也热和。就是……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热闹的声音稍微小了点,附近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王建安放下筷子,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看向他:“华安舅舅,有话你直说嘛,都是一家人。”
张华安清了清嗓子:“我想说的是我们搞这个养猪合作社,辛辛苦苦喂大一头猪,卖的钱……硬是比不上种菜。
像春城屋头,一亩半大棚今年卖的菜顶得上1、200头猪的钱了!
这养猪天天要人守着,剁猪草、煮潲水、清圈舍,累死累活半年的,刨掉猪崽钱、饲料钱,一头猪落到手里头的,也就100多块辛苦钱,划不来,硬是划不来!”
此话一出,刚才还喧闹的院坝,瞬间安静了一大半。
不少人停下了筷子,目光在王建安和吴庭安脸上来回扫。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小声附和,是只搞了半亩大棚的刘寡妇,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孩子,劳力实在不足,“喂猪太磨人了,种菜松活(轻松)得多!我想……想不养猪了,明年把大棚再扩几分地。”
“我也想多搞点大棚……”
……
张泽安脸色沉了下来,端着酒碗没说话,目光看向王建安。
那些没搞大棚,只专心养猪的人,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静静地看着王建安的反应。
王建安脸上没什么波澜,他端起酒碗慢慢转着,看着里面晃荡的酒液。
片刻后王建安终于开口:“你们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大棚菜价钱高,来钱是看着比养猪安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