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场面要控制不住,陈秀英手里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响动,震得人心里一跳。
“都给我闭嘴。”
老太太一发火,没人敢出声了。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视一圈,被她看到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不服”
“行。”
“今晚的夜校,就让顾知青给你们上一堂课。”
“你们听完,要是还觉得他不行,这老师,我来当。”
这话砸在地上,再没人敢说话。
晚上,祠堂里坐满了人,连角落都塞着人。
那些平日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也来了,伸长脖子,等着看顾远洲出洋相。
顾远洲站在黑板前,后背的汗衫都湿了,贴在身上,风一吹有点凉。
他捏了捏手里的土块,偷偷看了一眼角落里冲他点头的陈秀英,又看到第一排陈念信任和鼓励的眼神。
他那颗快跳出来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他没讲什么之乎者也,那些说了也没人懂。
他拿起土块,在黑板上画了个图形。
“大伙儿都见过前阵子陈大娘改的播种耧吧”
底下人稀稀拉拉地应着,没什么兴趣。
“那东西,为什么轻轻一推,就比原来的省一半力气”
他用土块,在那个“耧”的图形上,添了一根把手。
“因为陈大娘给它加了根把手。这在书上,叫‘杠杆’。什么是杠杆力气用在远的地方,传到近处,劲儿就变大了。这道理,跟咱们撬石头一样,手里棍子越长,撬起来就越省劲,对不对”
他这么一说,底下响起一阵“哦”声,有些人好像明白了点,眼睛里开始有神。
原来这里面还有讲究。
顾远洲擦掉黑板,又问。
“那咱们改良盐碱地,为什么非要撒草木灰”
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
“那不是陈大娘的土法子嘛,管用就行。”
有人喊道。
顾远洲笑了笑,摇了摇头。
“这不光是土法子,这里面,有学问,叫‘科学’。”
他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没人认识的符号。
“咱们的地发白发硬,板结,是因为地里一种叫‘碱’的东西太多了,把庄稼的根给烧坏了。”
“草木灰里头呢,又正好有种叫‘酸’的东西。”
他拿起一杯清水,又拿起醋瓶,往里倒了些,水没什么变化。
他又抓了一把灶膛灰撒进另一个杯子,水立刻变得浑浊发黄。
“你们看,这‘酸’和‘碱’是死对头,一碰上就会抵消掉。最后,两个东西都没了。地里的‘碱’没了,土就松了,庄稼的根能喘气,就能长了。”
他没说一个深奥的字,全是大家能听懂的大白话。
但这番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脑子里嗡嗡响。
原来,陈大娘那些“土法子”背后,都是有道理的。
不是什么鬼神显灵,也不是祖宗秘方。
是科学。
是城里人嘴里常说,他们却听不懂的那个“科学”。
村民们一个个听入了迷。
他们第一次发觉,读书认字,不是没用的事。
这东西,能帮他们把地种好,把粮仓装满,让全家吃饱肚子。
一堂课讲完,顾远洲的嗓子都快哑了。
他放下土块,对着底下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祠堂里,没有声音。
过了大概半分钟。
突然,不知是谁,第一个笨拙地拍起了手。
接着,掌声响成一片,声音又响又热烈,几乎要把祠堂的房顶掀翻。
大牛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服气。
他对着顾远洲,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声“顾老师,您明天,还教不”
这一声“顾老师”,像一股暖流冲进顾远洲心里。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