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的祠堂里挤满了人,连窗台上都扒着脑袋。
煤油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很亮堂。
陈念坐在最前排,本子上画满歪扭的图:播种耧的简笔画,旁边标注着杠杆、支点;盐碱地改良笔记,写着草木灰、酸碱、中和。
这些词,都是顾远洲在课上说的。
顾远洲站在抹了锅灰的“黑板”前,比原来放得开了。
他讲课仍是不急不缓的调子,可底下的人都伸长脖子,听得起劲。
“顾老师,俺问个事!”
一个汉子站起来,嗓门很响,“俺家那块地,正对着日头,可苗就是蔫的,长得没别人家快,这是咋回事?”
顾远洲停下,拿起半截土疙瘩,在黑板上画个圈代表太阳。
“这叫光照。光照太足,地里水汽跑得快。你得比别家多浇一遍水,还要赶在早上太阳没出,或傍晚太阳下山时浇。中午浇,热水能把苗根烫死。”
那汉子一拍大腿。
“哦——!”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理儿!俺还当是俺家地不行呢!”
陈念在本子上记下:光照,水汽,根。
她抬头看向顾远洲,眼神没有移开。
几十里外的县城,陈灵儿过着另一番日子。
她以为供销社的售货员是站柜台的。
结果,她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打扫。
地上的瓜子皮和痰盂都归她管。
“哎,那个新来的,后院来货了,快去搬!”
一个正式工嗑着瓜子,头也不抬地冲她吆喝。
陈灵儿放下拖把跑过去。
一袋袋杂粮压得她肩膀疼。
她手脚笨,干活不利索,不是碰翻这个,就是扫不干净那个,挨骂是家常便饭。
那些正式工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嫌弃。
这天,她搬一箱水果罐头,被门槛绊倒。
“哐当”一声,整箱罐头全摔了,玻璃碎了一地,糖水流得到处都是。
供销社的张主任听到动静过来,看着一地狼藉,黑着脸。
“你是猪吗!长眼睛喘气用的?”
陈灵儿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弯腰。
“对不住,主任,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张主任一脸不耐,手指着她的鼻子。
“这一箱罐头,从你这个月工钱里扣!扣完钱,把这儿收拾干净!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陈灵儿蹲下捡玻璃碴子,手被划破,血混着糖水,又疼又黏。
可她不敢哭出声。
好不容易熬到月底发工钱,她还指望买双新布鞋。
结果,会计把几张毛票拍她手里,冷冷甩下一句:“扣掉你打烂的罐头钱,剩五毛。”
五毛钱。
她干了一个月,就剩五毛钱。
那天夜里,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发慌。
她看着同宿舍的工友从食堂打了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回来,那香味一个劲儿往她鼻孔里钻。
她攥着那五毛钱,连个粗粮饼子都买不起。
就在这时,她瞥见一个工友吃完饭,随手把帆布挎包扔在床头。
包口没拉严,露出了一个红包钱包。
宿舍里没人。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就几毛钱,买两个馒头。
她的手伸进挎包,飞快捏出两张毛票。
得手后,她转身就往外跑。
她用偷来的钱,买了两个白面馒头。
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难下咽的馒头。
又苦又涩,每一口都噎得她想吐。
可她还是吞了下去。
饿,真的太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