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跪了黑压压一排太监宫女,无人敢抬头。
风卷残灰,掠过紫薇赤足——她只着素衣,被两名嬷嬷押在十步外,亲眼见证自己的“死”。
冰面映出她削瘦的影子,像一截被削去的枯枝,却仍执拗地立在那里。
“夏氏,”右宗正展开第二卷黄绫,声音冷硬,“圣谕:‘褫夺“紫薇”之名,永不许复用。’自今日起,你只称‘夏氏’,再敢擅用宗室名讳,杖六十。”
紫薇——不,如今只是“夏氏”——俯身,额头触在冰碴上,血珠顺着眉心旧疤滑下,滴进御河。
“民女……谢主隆恩。”
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废黜仪式毕,内廷不开侧门,只给她留了一条最窄的夹道。
夹道长三百步,青砖覆雪,尽头是神武门黑洞洞的券洞。
皇后、华妃、令嫔……皆未敢送。
只一个老嬷嬷,远远跟着,手里拎一只破包袱——里头一套换洗布衣,两块碎银,一只冻硬了的馒头。
风穿长巷,卷起她单薄的衣角,像一面残旗。
一步、两步……
血脚印在雪上开出淡淡红梅,很快被新雪填平。
快到券洞时,她忽地停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眼望去,是九重凤阙,是朱墙金瓦,是她叫了十五年“皇阿玛”的地方。
她缓缓屈膝,对着虚空,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民间大礼。
“夏氏……去了。”
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转身,弯腰,钻进了券洞外的黑夜。
雪,恰在此刻落下,一片一片,像撕碎的纸钱,为她送葬。
同一刻,乾清宫铜漏滴答。
玄凌帝立于檐下,伸手接雪。
李玉躬身轻禀:“万岁,人……已出宫。”
帝“嗯”了一声,掌心雪化,水痕沿指缝滑落,像血。
他忽道:“传旨,神武门外戍卫——三日内,不得拦她;三日后,生死由命。”
李玉愣了半息,忙叩首领命。
帝转身,金袍掠过廊柱,背影在灯影里拉得极长,极冷。
更深漏断,雪压檐铃。
无人知道,券洞外那抹素色身影,是否还走得动三日。
也无人知道,三日后,火是否会如约而至,焚掉这九重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