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药香尚未散尽,御花园里却已换了另一番天地。
晨起一场薄雨,将石径洗得乌亮,海棠与丁香吸饱了水汽,沉甸甸地垂在枝头。杏影戴着一顶细罗软帽,被紫薇与晴儿一左一右牵着,小心翼翼地踏上湿润的青草。她大病初愈,脸色仍比春花更白,却偏要穿一袭胭脂色对襟小褂,像故意把残冬的那点雪色都染回人间。
“慢些。”紫薇扶住她手肘,“太医只说‘可略作走动’,可没说让你跑。”
杏影抿嘴笑,露出浅浅梨涡:“我若再躺下去,骨头都要发芽了。”
晴儿抬手,将她帽檐上的一片落花拂去,道:“老佛爷千叮咛万嘱咐,若吹了风回去咳嗽一声,就要拿我们是问。你若真疼我们,便做一只乖风筝。”
“风筝”二字一出,杏影的眼睛便亮了。她回头,远远瞧见尔康、尔泰兄弟正抱着一只巨大的金鳞鲤鱼风筝走来。那风筝以淡金绢为面,鱼脊用极细竹篾挑出弧度,尾鳍染了渐变的朱砂,稍一晃动,便似在云里游曳。
“说好给我的!”杏影挣开二人,提着裙摆小跑两步,又想起什么,立定回头,一本正经,“两位姐姐,可不许再追——我如今是会飞的人。”
紫薇无奈,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上:“飞可以,翅膀得先缝好。”
尔泰把风筝杆塞到杏影手里,笑嘻嘻:“线轴我替你拿,一百圈已经提前绕好,省得你罚我。”
杏影“哼”了一声,抬手去扯线,却被尔康轻轻按住:“草地上滑,我替你试风。”他侧过身,长指拨了拨线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缠着白纱的手腕——昨夜替杏影挡炉边滚烫的药吊子,烫起一串水泡。杏影瞧见了,指尖微颤,却什么也没说,只把线轴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春深风软,恰是放纸鸢的好时候。几人走到御苑最高处的“飞絮台”,台前一片开阔草坡,远处太液池水光潋滟,风自水面折回,带着草木与水的清冽。尔康迎风试了试线,回头冲杏影点头。杏影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模样,双手将风筝举过头顶。
“跑——”尔泰一声清喝。
杏影向前奔去。胭脂色的衣袂被风鼓起,像一瓣桃花逆着水流,轻飘飘地就要离地。她跑得并不快,却极稳,仿佛把积攒了一个春天的力气,都托付给了那根细细的风筝线。金鳞鲤鱼在她头顶翻了个身,尾鳍一摆,乘着风势扶摇直上,顷刻便与云霞并肩。
“再高些!”她仰头喊,声音被风撕得细细碎碎,却掩不住雀跃。
线轴在掌心嗡嗡转动,杏影忽然觉得,那些残留在胸腔里的苦涩药味,也随着风筝一起被抽离了身体,一丝一缕地散进蓝天里。
晴儿与紫薇并肩站在台下。晴儿抬手遮额,看那风筝越飞越小,轻声道:“她小时候第一次学走路,也是这样——明明腿还软,偏要挣开嬷嬷的手,一步一步往雪地里冲。”
紫薇“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杏影身后不远处。那里,尔康并未跟着跑,只远远护在杏影斜后方两步。风筝线若忽然下坠,他伸手便能接住;杏影若回头,第一眼就能看见他。紫薇心底某处微微一动,像被那线轻轻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