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生忘记了呼吸。
九颗脑袋盘旋缠绕,缓缓将他包围。低沉的轻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条蛇在耳边嘶嘶吐信。
他腿软得动弹不得,两手在身下胡乱摸索,妄图抓住些什么,却只摸到满手湿冷的泥土。
一张脸贴上他的鼻尖,轻轻开口:“爹,你怎么不说话?”
那张脸——明明是水娃的脸,可眼睛却漆黑如墨,嘴角咧着诡异的弧度。
张树生下意识往后躲去——
“轰——”
风声、树声、虫鸣声骤然灌入耳中,仿佛世界重新活了过来。
张树生猛然惊醒,眼前哪还有水娃的影子?他大口喘息着,后背生疼,回头看去,是刚才猛然后仰撞到了石台。
石台上,水娃安静地躺着,胸口规律地起伏,那张小脸苍白却平静,分明还是他那个调皮却懂事的儿子。
张树生愣愣地看着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水娃的脸——温热的,柔软的,活着的。
“是……梦?”他喃喃自语,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虫鸣。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可张树生却再也不敢闭上眼睛。
他靠着石台,就这样盯着水娃,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晨光洒落时,水娃的眼皮轻轻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
“爹……?”他声音虚弱,带着困惑,“俺咋躺这了?”
张树生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水娃?你…不记得了?”
水娃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后皱眉捂住头:“啊头好疼……爹,你是不是又揍俺了?”
张树生盯着他的眼睛——清澈的,没有一丝异样。他沉默许久,终于伸手揉了揉水娃的头发:“没事,爹带你回家。”
他背起水娃,一步步往山下走。晨光中,父子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自此以后,水娃竟奇迹般地痊愈了,恢复了从前的活蹦乱跳。
一家人默契地绝口不提过往,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张树生都会带着祭品上山,勤加祭拜。
水娃却从不跟着去。既不上山,也不拜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那件事。
水娃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八岁,娶了二凤,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儿子。
直到某天夜里——
二凤半夜醒来喂奶,一睁眼,却见水娃直挺挺地站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孩子,嘴角挂着怪异的笑。
“当家的?”二凤浑身发毛,轻声唤道。
水娃却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揉了揉眼睛:“媳妇?你咋醒了?”
从那天起,孩子夜夜啼哭不止,小脸蜡黄,吃两口吐一口。二凤要带孩子上山拜神,水娃却死活不让。
张树生知道后,蹲在门槛上抽了一整天的烟袋,最后抄起麻绳,趁水娃不注意把他捆了个结实。
“爹!你干啥?!”水娃挣扎着大喊。
张树生一言不发,抱着孙子上了山。
说来也怪,拜过山神后,孩子当夜就睡得香甜,再也没哭闹过。
可水娃却出了问题。
他把自已锁在房里,整日不出门,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它来了…它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