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济世学堂的青灰瓦檐,就把庭院里“医道无界”的匾额染得暖亮。堂前老槐树下,两个身影正蹲在药圃边,指尖捏着株刚冒芽的防风草,低声说着什么。
“先生您看,这防风的根须要是泛了黄,哪怕叶子看着精神,也得换土。”说话的是林生,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医袍,袖口还沾着些山间泥点——他是济世学堂首届毕业生,如今在百里外的清河镇开了家小医馆,这次是特意赶回来的。他指尖轻轻拨开根部的泥土,露出半截泛着浅黄的根须,“上次我医馆后院种的防风,就是看着叶绿,挖出来根都朽了,后来才琢磨出,这土得掺三成河沙,透水性才够。”
素问蹲在他身旁,指尖轻轻拂过草叶,眼底满是欣慰:“才两年,你倒把‘辨药先辨根’的法子用得比在学堂时还熟。当年教你们认药,只说看叶形、闻气味,却没说这土壤对药材的影响,倒是你在实践里补全了。”她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土,目光扫过药圃里整齐排列的药畦,“今年学堂新收的学员,总盯着书本认药,往后得多带他们来这药圃,跟着你学学‘接地气’的法子。”
林生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腼腆:“先生您过奖了。去年镇上闹痢疾,多亏了先生教的‘鲜药榨汁’的法子,要是等药材烘干,不知要多等多少时辰。后来我就总想着,先生在学堂教的是‘理’,可到了地方,还得跟着风土改‘法’。”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片晒干的草药,“您看这个,是清河镇后山特有的‘溪兰草’,去年治痢疾时,我在鲜药汁里加了点这个,患者退热快了一半,后来查医书,才知道这草能清湿热,倒是学堂的医书里没记载。”
素问接过草药,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苦中带着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仔细翻看叶片的纹路,指尖在叶脉上轻轻摩挲:“这草看着像兰科,却带着菊科的清苦气,倒是少见。你把它的生长环境、用法用量都记下来,回头我加到《济世医录》的补编里,让更多学员知道。”
正说着,庭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十几个穿着各式医袍的年轻人涌了进来,有的背着药箱,有的手里捧着卷泛黄的医案,见了林生,都纷纷围上来。为首的赵二郎跑得最急,医帽都歪了,手里紧紧攥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医案,额头上满是汗。
“林师兄!你可算来了!”赵二郎喘着气,把医案递到林生面前,“我上次遇到个产妇血崩,按学堂教的‘当归补血方’加了三钱当归,可血还是止不住,后来多亏秦先生让人送了止血的药膏,才稳住情况。你当年在学堂时,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围的学员也纷纷附和,有人说遇到老人咳嗽总不好,有人说孩童积食用药后反而腹泻,七嘴八舌的提问声把庭院里的宁静搅得热闹起来。林生拉着赵二郎在石凳上坐下,又招手让其他学员围过来,从怀里掏出个磨损严重的布包,里面是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纸边都磨得起了毛:“你们别慌,我这两年记了不少医案,咱们一个个说。”
他把医案摊开,指着其中一页给赵二郎看:“你看这个,去年我在清溪村遇到个产妇,情况和你说的一样,按方子加了当归,血还是流得厉害。后来村里的老药农告诉我,产妇是河边住的,湿气重,光补血不够,得加三钱益母草。我当时还犯嘀咕,后来试了,半个时辰血就止住了。”医案上不仅写着药方,还画着产妇的脉象图,旁边用红笔标注着“产后气血虚,益母草需选带花的,药力更足,若产妇体寒,还得加一片生姜”。
赵二郎凑着头看,手指在医案上轻轻划过,忽然抬头问:“林师兄,那要是产妇本身贫血,加了益母草会不会伤气血?”
“问得好!”林生眼睛一亮,拍了拍赵二郎的肩膀,“这就用到先生教的‘辨证施治’了。要是贫血严重,就先扎两针‘血海穴’,先稳住气血,再用药。我上次遇到个贫血的产妇,就是先扎针,再用益母草配当归,既止血又补血。”他边说边起身,拉过旁边一个学员,让他伸出手,指着手腕处的穴位,“你们看,这‘血海穴’在膝盖内侧,按下去有酸胀感,扎针时得斜着进针,不然容易伤着筋脉。”
学员们都凑过来,有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膝盖,有的拿出纸笔飞快地记着,连路过的杂役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竖着耳朵听。庭院里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没过多久,秦斩也来了。他刚从城外的药材种植园回来,肩上还扛着捆新采的黄芩,枝叶上还沾着露水。见庭院里热闹,他把药材递给旁边的学徒,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洪亮:“林小子,去年你说清河镇有户人家,孩子得了急惊风,你用了‘针挑四缝’的法子,后来怎么样了?”
林生回头见是秦斩,连忙起身:“秦先生您还记得!那孩子后来好了,现在都能跑着喊我‘林大夫’了。不过我后来又遇到个类似的孩子,却不敢用同样的法子——那孩子出生时不足月,体质弱,针挑四缝怕伤了元气,我就改成了‘艾灸足三里’,连着灸了三天,也见效了。”他边说边比划着艾灸的手法,“艾灸时得用陈年艾绒,火力温和,隔姜灸,既能温脾胃,又不伤正气。那孩子灸到第二天,就能吃东西了。”
秦斩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林生的后背:“不错,懂得变通。当年教你们针灸,总有人死记硬背穴位,却忘了看患者的体质。你能根据孩子的情况改方法,这才是真学会了。”他目光扫过围在一旁的学员,语气严肃起来,“你们记着,行医不是背书,得看着患者的脸色、脉象、体质来定法子,不然再好的方子,用错了也会出乱子。”
学员们都低下头,认真地听着,赵二郎把秦斩的话记在医案的空白处,还特意画了个小圈做标记。素问站在一旁,看着林生耐心讲解、秦斩适时点拨的样子,想起两年前林生刚入学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只会认几种常见药材的山村少年,第一次见诊时紧张得手都抖,如今却能独当一面,还能把实践经验传给师弟师妹,心里满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