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漠之心的锡尔詹出发,列车一路向东北驶去,穿越伊朗大地的起伏曲线,最终在一片金色与湛蓝交织的晨曦中抵达——马什哈德。
这是一座不容忽视的城市。它不在波斯文明的权力中枢,却成为亿万人心灵的坐标;它不在地图的几何中心,却是无数人生轨迹的终点与起点。在《地球交响曲》的卷轴中,马什哈德像一颗高亢而纯净的颤音,飘荡在天地之间,贯通尘世与神圣。
站在站台上,空气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宁静。不是寂静,而是一种被信仰打磨过的深沉。人群缓缓移动,脚步轻盈而有序,仿佛每一个人都怀揣某种无形的邀约,正走向心中的某处灯火。
我跟随他们的节奏,走入马什哈德。
马什哈德的中心,毫无疑问,是伊玛目礼萨圣陵。
我到达圣陵广场时,正值午前。阳光照耀下,那座镀金穹顶在天幕中熠熠生辉,如同一颗坠落人间的星辰。成千上万的朝圣者身披白衣或黑袍,虔诚地穿梭在洁净的地毯与花岗岩地面之间。无论是富商、旅客、老者还是孩子,他们在这里,都化为一种统一的存在——信仰的追随者。
我脱鞋,轻步踏入主殿区域。殿内繁复的马赛克装饰在柔光下显得梦幻无比,穹顶内壁如星空倒映,壁龛中点缀着成百上千的手工瓷砖,每一块都仿佛在低语。
我闭上眼,尝试从这低语中辨认出属于这里的旋律。那不是歌声,不是祷告,而是灵魂之音——那是一种“不问理由的安宁”。
我将笔记本摊开,在《地球交响曲》上写下:“马什哈德的金顶,不是装饰天空的灯塔,而是照亮内心的星辰。”
圣陵旁边,是一片开放的公共祷区。男女分列坐在地毯上,闭目低念,细语如风中梧叶。人群中,我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手中握着一本破旧的书,时不时仰头望向穹顶。
我坐到他旁边。他说他的名字叫穆塔兹,年近九十,从胡齐斯坦边境一路颠簸而来。他来这里,不为求什么,而为一个诺言——他与亡妻年轻时约定,年老后要一起来此祷告。如今她早已归土,而他独自履约。
“我知道她在。”他说,“我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得见。”
我无言,只能静静地陪他坐了一个小时。阳光移动,影子变长,而他那双满是褶皱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那本书。
我写下:“马什哈德的广场,是朝圣者的起点,也是归宿的回音墙。每个祈祷,都带着未说完的故事。”
离开圣陵,我走进城东的一片老巷。街道狭窄,铺着不规整的石砖,墙面剥落,岁月的气息在此停驻。
一家石榴果脯铺吸引了我。橱窗内摆着深红、金黄、墨紫三色的果粒与糖煮果干。老板是一位爱朗诵诗的中年人,自称阿里·法赫米。
“你来自远方?”他问。
我点头。
他便邀请我喝一杯石榴花茶,然后在铺中清唱起古诗:“我虽行万里山河,心仍在你指尖。”他说,那是献给马什哈德的诗。
我问他,是否觉得诗歌还重要?
他笑:“在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会老去,会塌,会被替代。但诗和信仰,不会。”
我买下了一包他亲手腌制的果脯,将它夹进笔记本中,像是一页甜酸的书签。
我写下:“在马什哈德,每一句诗都是祈祷,每一粒石榴都是记忆的种子。”
夜晚的圣陵比白日更为安静,却不寂寞。金顶之下,灯光如昼,照亮整片祷区。信徒们席地而坐,默念祷文。有人低声哭泣,有人抬头凝望穹顶,那目光中,是痛、是念、是释怀。
我在一名守夜的清洁工身边停下。他叫阿巴斯,话不多,只说:“每天夜里,这里有千万双眼睛在星光中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