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苟曦的目光似乎略微满意,那股逼人的压力稍减,暂时从马清脸上移开,飘向他身体正前方的虚空某处,仿佛在谋划着更为宏大也更残酷的棋局。
“还有一事——”他按在案几上的双手忽然分开,两只手臂呈“八”字形向外支撑开,身体也随之挺直,宽阔的袍袖展开,那姿态,仿佛将整个兖州大地山川都环抱于怀中,一股统御千军万马、执掌生杀予夺的磅礴气势再度油然而生,压得堂内众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中原之地,自古便是四战之所,如今更是烽烟四起。幸而,过去几年我呕心沥血,苦心经营,兖州各郡防务已修缮完备,可谓固若金汤,坚如铁桶!这一点,我倒是并不十分忧虑。”
他先是自矜了一番,随即话锋转向马清,语气带上了一丝真诚的赞赏:“你船岳的才干和能力,我亦是早有耳闻。若非真才实学,能征善战,长沙王殿下又岂会那般器重于你,将这东平重任托付?”
他说着,将上身朝马清的方向侧过来,一根枯瘦但指节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压迫性的节奏,“铛、铛、铛”地轻敲着光亮的案面。那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在异常寂静的大堂里反复回荡,每一声都仿佛精准地敲在人的心坎上。
“不过嘛,船岳——”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诡异的平和,看着马清的面色甚至称得上温和,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黑眼珠却骤然凝聚起冰冷刺骨、毫无掩饰的杀气,“有件事,你办得…可就不太妥当了。令我十分失望。”
霎时间,整个正堂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所有幕僚的目光都变得无比锐利,像无数支淬毒的冷箭,在苟曦那森冷莫测的脸庞和马清瞬间紧绷的表情之间急速来回扫动。
他们太熟悉苟曦此刻的神态和语气了,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隐藏着足以瞬间吞噬一切的致命暗流。他们屏息凝神,心脏怦怦直跳,试图从马清脸上最细微的肌肉抽动、眼神最刹那的闪烁里,窥探出他内心此刻正掀起的惊涛骇浪。
“请使君明示。”马清的心脏骤然收紧,一股冰冷的警惕瞬间窜遍全身,但他一直高度戒备的精神状态,让他早已在潜意识里做好了应对最坏局面的全部准备。
他开口时,声音被控制得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深潭静水。同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了一个极小的角度,虚放在双腿上的手掌暗自蓄力,指关节微微凸起,调整到了最能瞬间发力爆发的姿势——只要苟曦敢有任何发难的迹象,或者两侧甲士有任何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暴起发难,目标直指咫尺之外的苟曦!
只要能在电光火石间制住苟曦,凭借他作为人质,或许就还能搏出一线脱身的渺茫生机。
“兖州三面环敌,北有强胡,东有巨寇,南有国贼,可用之兵本就有限,捉襟见肘,每一兵每一卒都需用在刀刃之上。”苟曦眯起了眼睛,眼缝中透出的目光却越发锐利冰冷,他的语气依旧维持着那种可怕的的平和。
“你的军队,理当全力布防于北境,紧盯冀州方向屠各胡人的威胁。为何…却将相当一部分兵力,擅自陈列布防在我濮阳的边界线上?”他微微歪头,做出一个看似困惑实则危险至极的表情,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你此举,究竟是意在防范于我,还是…”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场那些噤若寒蝉、屏息凝神的幕僚,声音拖长,带着一种极其阴冷的质疑,“…防着在座的哪一位同僚呢?或者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马清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惊雷紧贴着耳廓炸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不清楚苟曦究竟还知道多少!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看似随意,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直刺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布局和最深的担忧!
这一刻,所有的筹码都放到了桌面上。每个人的呼吸都随着马清即将做出的一个动作而改变。屋外,风吹过檐牙,带来一声轻响,像是为下一幕揭开序幕。
马清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决定:说出真相?还是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