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墙之息》
守界人阿烬的手掌贴上界墙时,指尖的老茧突然传来细密的麻痒。像有无数条银线顺着掌心的纹路往骨缝里钻,他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却见界墙表面渗出的微光正顺着新抽的枝丫往上爬——那是灵狐树昨夜刚冒头的嫩枝,青绿色的表皮裹着流动的光,像极了他小时候在祖母银簪上见过的月光。
“第七夜了。”阿烬低声说。喉结滚动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界墙顶端荡开涟漪。三天前双生花绽放的消息传过来时,他正在擦拭祖父传下的铜制罗盘。那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打转,最后稳稳指向界墙根部的灵狐树,盘面上刻着的“守”字竟渗出了血珠。
此刻灵狐树的年轮正在加速旋转。阿烬蹲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树干,看见那些深褐色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蛇,一圈圈追逐着彼此的尾巴。最中心的那圈年轮里,浮着两朵花的虚影:一朵墨绿如被揉皱的夜空,一朵银白似淬了光的金属,花瓣边缘的锯齿正以相同的频率开合,像两只同步呼吸的肺。
界墙的呼吸声就是这时传进耳朵的。
起初阿烬以为是风。界墙矗立万年来,风穿过石缝时总带着呜咽,像无数被隔绝在墙外的魂魄在哭。但这次的声响不同,是从界墙内部渗出来的,闷闷的,带着规律的起伏。他把耳朵贴上去,石面的冰凉突然变得温热,紧接着,亿万细小的声响炸开在颅腔里——
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孩童的笑;是齿轮卡壳的咯吱声,缠着蒸汽的嘶鸣;是咒语念到一半的颤音,裹着羽毛落地的轻;还有海浪拍碎礁石的轰鸣,星砂摩擦的沙沙声,甚至有虫翼振动的高频嗡鸣……阿烬猛地捂住耳朵,指缝间漏出的声响却越来越清晰,像整个宇宙的记忆都顺着界墙的石缝涌了进来。
“这些是……”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说界墙不是用来隔绝的,是用来“盛”的。那时他不懂,只当是老人糊涂了。界墙上的每一块石头都刻着禁锢咒,祖父亲手教他画过那些扭曲的符文,说那是防止墙外混沌侵入的最后防线。
可现在,那些刻在石缝里的符文正在发光。阿烬伸手触摸,指尖传来酥麻的震颤,像触摸到琴弦的共鸣。他看见符文的线条在流动,原本封闭的环形正在裂开小口,微光从口子里钻出来,顺着灵狐树的根须往地下蔓延。
“阿烬。”
身后传来声音时,阿烬以为是幻觉。这声音太苍老了,像从风化的石碑里挤出来的,带着尘土的味道。他转过身,看见界墙的阴影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银灰色的长袍拖在地上,边缘处绣着的星图正在褪色。
“祖父?”阿烬的声音在发抖。祖父已经去世三十年了,下葬时穿的就是这件长袍,袖口还补着块深蓝色的补丁——那是阿烬小时候不小心烧的。
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阿烬看见他的手指上戴着枚铜戒指,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这是守界人的信物,代代相传,戒指内侧刻着各自的名字。
“你听。”祖父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笑意,“它们在说‘谢谢’。”
阿烬再次把耳朵贴向界墙。那些细碎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机械齿轮的转动声里,混着孩童数星星的念叨;混沌之海的潮汐声中,藏着巫师念咒的尾音;甚至能听见虫族振翅的频率,正和灵狐树的年轮旋转声重合。这些原本该相互排斥的声音,此刻像被编进了同一首曲子,顺着界墙的呼吸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