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按旧制设驱傩仪式。
偌大的太极殿外,扫的不留一点残雪。
太极殿前,龙腾云纹的青铜鼎内蒸腾着柏香,六十四名侲子持戈肃立如俑。
圣上一袭明黄锦袍负手立在阶前,袍角绣的十二章纹在火光中浮沉。
苏秉阒站阶下左首处,紫金鱼袋随呼吸轻晃,腰间新赐的玉銙带扣折射出冷光——那是今晨刚从尚衣局捧出的除夕贺礼。
“相爷这玉带,当真是映得满堂生辉啊。”
户部尚书张恪凑过来,拱手笑道:“这可是是陛下特意吩咐,要用西域进贡的和田玉料给相爷打带銙。”
他压低声音,眼角余光瞥向阶上的皇帝,“去年冬至大朝会,陛下还只给枢密使沈大人换了犀角带,这恩宠……”
苏秉阒淡笑颔首,目光却越过张恪肩头,落在丹陛西侧的杜诜身上。
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竟裹成粽子一般。
外面罩着的大氅略显褪色,还是早些年官家赏赐的。
对方正与鸿胪寺卿低声说着什么,腰间革带朴素得只嵌着两枚铜銙,要不是身上降紫色的朝服与自己无异,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低阶小官。
苏秉阒想起今早递牌子时,官家握着他的手说了句“贵妃有孕之后,朕总琢磨着该给相府再添些恩宠,如今诞下皇嗣,也是名正言顺。”
掌心的暖意还未褪,此刻却在杜诜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张大人谬赞。”苏相声音里浸着蜜,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銙,“陛下连犬孙满月都赏了金镶玉锁,何况臣这把老骨头。倒是令郎新点的探花,才是真正的少年英才。”
张恪忙不迭称不敢,身后吏部郎中王勉凑上来,压低声音道:“相爷何必过谦?次子在宫中伴读,将来……”话未说完便被苏相眼底冷光截断,他干咳两声,转而道,“贵妃娘娘贤德,又为陛下添了龙嗣,相府真是满门生辉啊。”
苏相颔首,目光再次扫过杜诜。
那御史台的硬骨头竟在此时抬头,目光撞上苏相时毫无避让之意,倒像是腊月里的冰棱子,直直戳过来。
苏相想起上个月杜诜弹劾他侄子在江淮盐铁案中牟利,皇帝虽留中不发,却在朝会上特意提了句“风闻言事,亦当察之”。
“相爷,驱傩仪式要开始了。”张恪轻轻碰了碰他的袖角。
六十四名黄衣侲子已持戈扬盾分列丹陛,为首的方相氏戴着黄金四目面具,手里的桃弧矢正要向东北方射去。
那是《周礼》里定的“磔禳”方位,专驱疫鬼。
官家却在此时忽然开口:“苏相,今岁的傩戏,便由你执桃杖吧。”
阶下臣僚发出低低的惊叹。
按旧制,驱傩仪式的主祭向来由太常寺卿担任,皇帝此令显然打破常规。
苏相感到张恪立在一侧,有些轻轻发抖,自己的心跳却意外平稳。
他看见杜诜的眉头皱成了个结,听见身后不知哪位官员小声说“这是把相爷比作姜子牙了”。
“臣领旨。”
苏相接过桃杖,黄金面具在火光中映出他微弯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