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底沉着几枚分币,碰撞时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换了两个茶叶蛋后,她的指甲在接蛋时微微颤抖。
修剪得过于整齐的指甲缝里没半丝泥垢,这在靠土地吃饭的女人中太不寻常。
林德生想起刘麻子蹲在墙根擦枪时说的话:
“受过训练的特务,连眨眼睛都藏着暗号,手背上的青筋一动,说不定就是在发摩斯密码。”
这话此刻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赶紧在对面的剃头摊坐下,屁股刚碰到长凳,就被木头上翘起的刺扎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师傅,来刮个脸。”
他压低声音说,眼睛却透过墙上那面裂了缝的镜子,死死锁住饭店窗口。
老师傅用生锈的剃刀在牛皮条上来回蹭着,发出“嚓嚓”的声响,混着蒸腾的水汽,把镜子熏得雾蒙蒙的。
那女人小口咬着茶叶蛋,舌尖先舔掉蛋壳上的盐粒,眼神却像山猫一样在街道上来回扫视。
每扫过一个角落,林德生都觉得后颈的汗毛要竖起来。
当她的目光扫过剃头摊时,林德生猛地低下头,假装挠着后颈被毒蚊子叮出的包。
余光里,她突然起身,将吃剩的蛋壳扔进泔水桶。
动作利落到像是在完成某种规定动作,完全不像镇上妇人那样慢悠悠地擦拭手指。
“师傅,多少钱?”
林德生摸出皱巴巴的粮票,指尖还沾着刚才被木刺扎出的血珠。
老师傅缺了门牙的嘴嘟囔着:
“两毛五,粮票半张。”
找零的硬币落在掌心,还带着体温。
他却顾不上揣进兜里,快步跟上已转过街角的月白色身影,军挎包在腰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
青石板路到了巷口突然变得坑坑洼洼,覆着层滑腻的青苔。
林德生的胶鞋底子磨得快平了,踩上去直打滑,他赶紧扶住墙,指尖触到斑驳的石灰墙皮,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女人的身影在晾满蓝布衫的弄堂里时隐时现。
那些衣服被浆洗得发硬,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像无数面小旗子。
她不时停下,装作看墙上贴着的“计划生育”标语。
手指却在裤兜里飞快地动着,像是在数什么东西。
林德生将身子贴紧斑驳的土墙,桑木弩的牛皮弦硌得肋骨生疼。
他想起在部队侦察连时,老班长教他们“听风辨位”的本事:“要把自己当成块石头,连呼吸都得跟着风声走。”
此刻巷口的风穿过瓦当,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便借着这声音调整呼吸,每一次吸气都轻得像猫走路。
狭窄的弄堂成了无声的狩猎场,追踪者与被追踪者都像深山里的孤狼。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谁先暴露气息,谁就可能成为猎物。
“让让!让让!”
突然,两个推着板车的汉子从拐角冲出来。
车上装满的陶罐叮当作响,罐口封着的黄泥块簌簌掉落。
林德生本能地闪身躲到墙根,肩膀撞在墙角的石臼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再抬头时,巷子里只剩晾着的衣服在风中摇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心猛地一沉,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开山刀上,刀刃的凉意透过粗布衬衫渗进皮肤。
正在这时,“叮玲玲”的铁皮梆子声由远及近,卖麦芽糖的老汉晃着担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