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
八月的四九城，秋老虎正烈，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水泥地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办公室里的那台半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的嗡嗡声反而更添了几分燥热。
然而，周部长的心情却像是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舒爽和振奋。
“白所长，你这儿可真是清净啊。”
人未到，声先至。
周部长大步流星地走进白杨的办公室，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白杨正伏在宽大的绘图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精密的鸭嘴笔，一丝不苟地在图纸上勾勒着复杂的电路走向。
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头：“周部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
他指了指旁边待客用的那张旧沙发。
周建军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从口袋里摸出“大前门”，给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才乐呵呵地开口说道：
“我能有什么风？还不是给你当后勤大队长来了！”他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白所长，给你汇报一下最新战况！”
“‘超级大脑’项目，进展神速啊！你点名要的那几个刺儿头专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我从航天部、电子工业部那边给‘请’过来了！”
“一开始还有几个不乐意的，我去他们单位门口堵了两天，现在比谁都积极！”
“还有场地，部里直接把西郊那个废弃的防空洞给腾了出来，冬暖夏凉，保密性一流！专门拉了两条供电专线，绝对万无一失！”
“咱们的先头部队，也就是你说的那个‘龙芯二号’先行验证集群，已经正式开始搭建了！”
“周培明和赵振华两个，现在是吃住都在现场，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但那股子干劲，嘿，看得我都眼热！”
“按照现在的进度，再有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咱们的第一阶段验证平台，就能跑起来了！到时候，你那些软件和算法，就能真刀真枪地上去练了！”
他像个邀功的孩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半个月来的成果。
白杨静静地听着，手里转动着那支鸭嘴笔，眼神沉静如水。
对于周部长描述的这一切，他似乎并不意外，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周部长说了半天，也察觉到了白杨的平静。
他咂了咂嘴，嘿嘿一笑：“怎么，白所长，听到这些好消息，你就不激动？”
白杨放下笔，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浓茶，这才缓缓开口：“激动在心里。周部长，你们的执行力，就是这个项目能成功的最大保障。”
周建军哈哈大笑起来，刚想再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白杨应道。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梳着齐耳短发，显得十分干练的年轻女同志走了进来。
她是白杨的另外一个助理，李芸。
“所长，‘小灵通’产销数据和财务简报出来了，您现在要看吗？”李芸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周建军闻言，也来了兴趣。
他知道白杨搞的这个“小灵通”非常火，但具体火到什么程度，他这个一机部的部长，还真没太详细地了解过。
“说说看，我也听听。”周建军饶有兴致地掐灭了烟头。
“好的，周部长。”李芸点了点头，随即面向白杨，打开文件夹，开始汇报。
“报告所长，截止到七月三十一日。我们的生产线经过磨合与优化，目前已经可以稳定在每月三万两千部的产量。”
“根据您的指示，其中两万部，继续供应京、津、沪、粤四个试点城市。另外一万两千部，则全部发往香江。”
“同时，按照原定计划，新增的十三个省会城市的基站铺设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初步验收，预计在本月，也就是八月中旬，可以全部开通入网。”
周建军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布局他知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很符合白杨的风格。
李芸继续汇报道：“目前，首批四个试点城市的市场需求已接近饱和状态，渠道商的反馈是，市场热度有所回落，但依旧是一机难求。”
“我们的工厂库存，加上渠道库存，预计到本月底，可以累积到约一百万台的储备，以应对后续全国市场的开放。”
“定价方面，国内售价依旧是六千八百八十八元一台。香江方面，由于供不应求，市场炒作价格居高不下，我们的官方定价为一万两千八百八十八元港币，即便如此，每个月发过去的一万多台，也都是瞬间被清空，始终处于严重缺货状态。”
“最后是累计销售总量。”李芸顿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关键数字，“截止七月底，‘小灵通’在国内的总销量，已经突破一百二十万台。香江地区的总销量，也达到了五十三万台。”
“轰！”
这个数字，像一颗无形的炸弹，在周建军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一百二十万台？
香江五十多万台？
他不是没见过钱，更不是没见过大场面。
但这个数字，乘以那个让他都觉得咋舌的单价，所代表的意义，让他这个久经风浪的部长，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一百二十万台，乘以……六千八百八十八元？
那……那是多少钱？
周建军的呼吸陡然一滞，他感觉自己的心算能力，在这一刻彻底失灵了。
那串长得让他头晕的数字，仿佛一座金山，轰隆一下就砸在了他的面前，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虽然知道小灵通火爆，却万万没想到，竟然火爆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才多久？
从产品问世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的光景！
然而，还没等他从这第一波冲击中回过神来，李芸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再次响彻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带来了更具毁灭性的风暴。
“接下来是通讯服务费收入。”
李芸翻了一页文件，继续用她那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按照我们制定的每分钟零点五元的通话资费标准，以及用户预存话费的模式。”
“截止七月三十一日，全国四个试点城市以及香江地区，我们收到的用户预存款总额，已经正式突破……五十亿人民币。”
“五十亿！！！”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万钧雷霆，狠狠地劈在了周建军的天灵盖上。
他的眼睛猛然瞪大，瞳孔急剧收缩，身体像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从沙发上挺直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耳边只剩下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大脑的嗡鸣声。
五十亿……
周建军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他主管的一机部，掌管着全国最重要的工业命脉，一年的预算和产值，都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
可那些，是预算，是产值，是需要无数工厂、无数工人，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才能创造出来的价值。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搞出来的一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仅仅是“预存款”，就收了五十个亿？！
这已经不是赚钱了，这是在印钱！
不，比印钱还快！
印钞机还得要电，要纸，要油墨呢！
李芸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部长的失态，她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做着最后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