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伸手想端起碗,水面忽然浮出少女的残影。
她不再说话,只抬手朝亭外指了指。
仓回头,看见驿亭后方竟多了一条向下的石阶,蜿蜒进云雾深处,石阶两侧长满蓝紫色的风铃草,无风却自摇,发出极轻的“仓——仓——”声,像有人在远处喊他的名字,又像心脏回应心脏。
他起身,将那枚鸦鹤钥匙悬在颈侧,贴于锁骨。
只见钥匙立刻化作一道温热的脉动,与他心跳同速。
石阶第一级落下时,黑暗与光明同时从他肩头坠落,在地上碎成两枚影子,却不再对峙,而是并肩匍匐,像一对累极的狼,亦像一对终于学会和解的兄弟。
……
第三十级,雾忽然浓成牛奶,仓只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
第五十级,雾尽,出现一面湖。
湖水一半是墨,一半是镜,中央浮着一座孤岛,岛上生着一棵倒置的树——根须朝天,树冠插入水底。
树干上刻着一行字:
“若敢以完整之名,请渡此湖。”
仓没有船。
他抬手,左臂的黑暗化作黑羽,右臂的光明化作白羽,同时脱落,飘至湖面,一左一右,拼成一只窄窄的羽舟。
舟底无桨,却以心跳为篙。
仓踏上去,羽舟便自行向岛心漂去。
每漂一丈,湖面便升起一道水柱,柱顶托着一面镜子。
羽舟行至湖心,水柱忽然同时破碎,万镜化作一场逆向的雨,落回湖里,发出极轻的“叮”一声,像世界为他轻轻关上一道门,又悄悄开了一扇窗。
岛很小,只容得下那棵倒树与一方石。
石面光滑,刻着最后一道问题:
“若再给你一次分裂的机会,你选黑暗,还是光明?”
仓坐下,把颈侧的钥匙取下,平放石面。
钥匙瞬间长出细小的根须,扎进石缝,长成那棵倒树的倒影:
树冠朝上,根须却深入虚空。
仓伸手触碰树干,指尖传来双重脉搏:
一次是夜,一次是昼。
他闭上眼,轻声答:“我选裂缝。”
话音落,倒树自中央缓缓裂开,裂缝里透出既非黑也非白的光,像黎明前最干净的一瞬。
裂缝越张越大,最终将整棵树撑成一座拱门。
门后,是一条极窄的田埂,通向远处一粒正在升起的太阳。
太阳尚未完全跃出地平线,却已把田埂照得通透,像一条金色的血管。
仓起身,不回望,不迟疑。
他穿过拱门时,听见身后那棵倒树轰然倒塌,却未发出声响,只化作一地细沙,沙粒每一颗都印着一只极小的鸦鹤同体鸟。
风掠过,沙粒飞起,追上他的脚步,贴在他的脚踝,像给他缝上一副无形的镣铐,却轻得像祝福。
田埂尽头,立着一块崭新的路牌,墨迹未干:
“此路通往仓。”
仓伸手,指腹沾了未干的漆,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
他把拇指按在自己心口,像盖下一枚私章。
然后,他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