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光微熹,望舒便遣了伶俐的小厮往林府送信,言明今日王煜不过府,她需带着儿子去外祖柳家探望。
送信的人很快回转,还带回林承璋的童言稚语:
“璋哥儿今早赖在床上起不来,嚷嚷着腰酸腿疼,还专门让小的带话,问表兄身上疼不疼?”
望舒闻言失笑,看着身边正兴致勃勃询问柳家是否有年龄相仿玩伴的王煜,只见他精神抖擞,行动如常,心下不由感叹。
璋哥儿到底是娇养在深宅,缺乏锻炼,这才骑了半日马便受不住了。
即便日后要走科举之路,那乡试、会试一连数日困于狭小号房,若无强健体魄,如何撑得下来?
明日兄长过来复诊,正好与他细细分说此事,断不能因溺爱而疏忽了子侄的筋骨打熬。
马车行至柳家宅邸所在的街口,远远便望见外祖父、外祖母已在众多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翘首站在大门前。
两位老人伸长了脖颈,目光紧紧锁着马车来的方向。
那殷切期盼的神情,让骑马开道的赵猛都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随即利落地翻身下马。
默默将坐骑牵到路旁,唯恐自己高大的身形遮挡了老人的视线。
望舒一见此景,心头发热,未等马车停稳便扶着汀雁的手快步下了车,几乎是疾步迎了上去。
虽然原主没见过他们,但柳家二老将对姨娘的拳拳之心,全都用到了她身上,她深觉有愧。
柳家并非倚仗林家之势起家,更多是和望舒这边的互利合作。
而两位老人对她的疼爱,从这些年源源不断送至北地的、外祖母亲手所制的精美绣品便可见一斑。
大舅、大舅母并二舅母皆在家中等候。
大表哥则在柳家杂货铺坐镇,如今铺子生意红火,银钱流水颇大,虽雇了得力伙计,仍需主家之人亲自坐镇,以防宵小窥伺,惹出是非。
王煜见母亲对两位老人如此敬重亲昵,机灵地抢在前头,伸出小手稳稳扶住外祖母的胳膊,小大人似的说道:“姨姥姥,您慢些。”
此刻,他早将寻玩伴的事抛在脑后,一心只想替母亲在长辈面前挣足脸面。
临行前祖母周氏的叮嘱言犹在耳:南方重礼仪,北地将门之子更需举止得体,不可让人小觑了去。
他这般乖巧懂事,倒让望舒预先备好用以安抚老人激动情绪的帕子没了用武之地。
外祖母只是紧紧握住望舒的手,眼眶微红,却满是笑意,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
便拉着她的手往府内走去,外祖父也在大舅的搀扶下,笑呵呵地跟在后面。
此番相聚,气氛全然是欢快温馨的。
比起上回见面时外祖父缠绵病榻、需两人才能搀扶的光景,如今他精神矍铄,竟能弃了拐杖自行走动。
虽多行几步仍需大舅在旁照看,但也已是天壤之别。
因着身体硬朗,心情舒畅,外祖父的话也多了起来,席间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闯荡经历。
原来外祖父年轻时也曾走过南、闯过北,最远甚至到过岭南之地。
只是那时性子跳脱,一心只念着见识天地广阔,并未积攒下多少家业。
直到遇见了外祖母,惊为天人,当即下定决心求娶。
“第一眼见到你外祖母,”外祖父眯着眼,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福笑意。
“我就觉着,自己从前怕是白活了,压根没见过真正的姑娘家。
怎么能有这么俊俏的人儿,手艺还如此精湛……
好到在家都能引来祸事喽。”
他语气带着几分年轻时的混不吝:
“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认准了就要娶回家。
后来虽说家里的铺子因此被人打压过一阵,可我从未后悔过。
瞧瞧现在,儿孙绕膝,一家子和和美美,比什么金山银山都强。”
听外祖父提及旧日风波,望舒顺势问道:“那当初出手打压柳家铺子的人家,后来如何了?”
外祖父捋了捋胡须,带着几分世事洞明的淡然:
“恶人自有恶人磨。
听说那家老爷后来攀附上当知府的嫡次女,风光了没几年,那嫡次女竟莫名失踪了。
他们对外只说是跟人跑了,知府夫人哪里肯信?
带着娘家人在他府门前守了整整一个月讨要说法,知府大人也暗中施压。
最后,那家老爷据说被寻了个由头,带着一家老小被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当个七品县令去了。
里头究竟是何光景,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我们也不过是当个笑谈,出口当年的闷气罢了。”
望舒闻言,目光不由转向外祖母。
当年之事,外祖母才是无端被卷入漩涡中心,承受了最多流言蜚语的那一个。
幸得娘家处事果断,及时护住了她,未让风波伤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