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茹那封“杀气腾腾”的信带来的笑意还未从嘴角完全消散,
苏惟山第三次叩响了房门。
这次,他的神情却与先前两次截然不同,
没了那份挤眉弄眼的促狭,
反而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和温和。
“瑾哥儿,”
他声音放得轻缓,
手里捧着一个半旧不新的蓝布包袱,
包袱皮洗得有些发白,
却干干净净。
“陈婶…就是书铺陈家婶子,
托人从沭阳捎东西来了。”
陈芸娘?
苏惟瑾微微一怔。
自他离开沭阳,
与芸娘一家的联系最少。
那个总是低眉顺眼、
温柔怯懦的邻家女孩,会给他捎来什么?
“拿进来吧。”
苏惟山将那个蓝布包袱轻轻放在书案上,
动作小心,仿佛里面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顿了顿,补充道:
“捎东西的人说,芸娘姑娘叮嘱了,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就是些…家常物件,让您别嫌弃。”
苏惟瑾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苏惟山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内安静下来。
苏惟瑾的目光落在那蓝布包袱上。
包袱打得十分仔细,方方正正,
边角都捏得服帖,
系扣处也是一个规整的活结,
一拉就开,显是打包的人费了心思。
他解开结,展开蓝布。
里面并无书信在最上面,
只有几层软软的、
干净的粗麻布垫着,
保护着里面的东西。
掀开麻布,最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双崭新的布鞋。
千层底,黑布面,
针脚密密麻麻,纳得极其扎实硬挺,
鞋底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
鞋面是普通的青布,
但鞋口处却细心地滚了一道深蓝色的布边,
让整双鞋显得朴素而不粗糙,沉稳而内敛。
拿起鞋,入手沉甸甸的,
蕴含着制作者无数的心血与时间。
鞋膛里似乎还塞着东西。
苏惟瑾伸手探去,
摸出一个小小油纸包,
打开,是几块烘得焦黄的芝麻麦饼,
散发着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香味。
油纸包
信纸是最便宜的那种黄麻纸,
字迹却十分工整清秀,
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能看出书写者的紧张和郑重:
“苏相公敬启:闻相公高中解元,阖家欣喜。
金陵路远,未知水土是否相服?
近日天寒,闻北地风大,望相公珍重添衣。
饮食亦需留意,勿贪生冷,
街市之物,恐不洁净,宜择热食……”
开篇便是细细密密的叮嘱,
事无巨细,仿佛他不是去赶考扬名,
而是出远门的孩子。
没有华丽的辞藻,
只有最朴实无华的关切,
围绕着最寻常的衣食住行,
却透着一股熨帖人心的温暖。
信中絮絮说着沭阳的近况,
多是家长里短:
“……家中一切安好,
父母身体尚健,相公勿念。
铺子里生意近来颇好,
多有士子前来,
问及相公旧日所阅之书,
竟也带卖了些出去……
西街口李阿婆家添了孙儿……
前日下雨,七叔公宅子漏雨,已请人补葺了……”
她好像在努力找些话来说,
将故乡的点滴变化,透过笔墨,
一点点传递给他,
只为让他感觉不那么遥远。
通篇没有一句提及她自己,
没有诉苦,没有表功,
只在信纸最末尾,用更小的字,怯怯地添了一句:
“……抽空纳了双鞋,针线粗陋,
恐不入相公眼。
麦饼是今早新烙的,
不知路上是否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