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的喧嚣与七叔公议婚的风波,
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荡开几圈涟漪后,终究渐渐平息。
苏家小院重归宁静,
只檐下多了一块“秀才及第”的匾额,
黑底金字,在淮北常见的灰蒙天色下,
透着一种沉甸甸的、崭新的气象。
苏惟瑾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
埋首书卷,深居简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目标已然不同。
秀才功名,在这沭阳县城或许能引得乡绅侧目,
但在波澜壮阔的大明仕途上,
不过是刚刚拿到了入场券。
下一关,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今年八月,南京应天府,南直隶乡试。
南直隶,何等概念?
应天(南京)、苏州、松江、常州、镇江……
大明朝最富庶、文风最鼎盛之地,
人才荟萃,精英云集。
一榜解额虽较它省为多,
但竞争之惨烈,堪称地狱级别。
与之相比,他这沭阳案首,
不过萤火之于皓月。
“刷——”
夜已深,油灯如豆。
苏惟瑾指尖划过书页上一行字
——“南闱之文,务求渊雅宏博,
理法精深,非北闱之质朴,
亦非他省之奇巧。”
这是他从赵教谕处借来的一本前辈翰林笔记上的批注。
超频大脑无声运转,
将这条信息与之前搜集的无数碎片整合、分析。
“渊雅宏博,理法精深……”
他喃喃自语,目光锐利。
这八个字,就是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七叔公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鸡蛋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近乎讨好的笑意。
自议婚被婉拒后,
老头儿非但没有着恼,
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惟瑾啊,夜深了,歇歇眼睛,趁热吃了。”
七叔公将碗轻轻放在桌角,
瞥见桌上摊开的众多书籍、笔记,
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乡试还早,慢慢来,不急在这一时……”
“谢叔公。”
苏惟瑾接过碗,温度恰到好处。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甜而不腻,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功课一日不可荒废。
南直隶藏龙卧虎,
侄孙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是,那是!”
七叔公连连点头。
“咱们苏家就指望你了!
有什么要跑腿要打听的,
尽管让族里的小子们去办!”
苏惟瑾心中微动,放下碗勺:
“说起来,还真有事要劳烦叔公和族亲。
能否托人去南京的书坊,
尽可能搜罗近十年来南直隶乡试的程文墨卷?
尤其是中式前列者的文章,多多益善。
价钱不是问题。”
他如今有了秀才身份,又略有积蓄,
说话底气足了不少。
“程文墨卷?
好!包在叔公身上!
明日就让你八叔跑一趟淮安府,
那边书坊大,肯定有!”
七叔公拍着胸脯保证。
七叔公前脚刚走,
后脚一个小小的身影便端着一个木盆,
悄无声息地挪了进来,是苏婉。
“哥哥,”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晚间的凉意。
“我烧了热水,给你泡泡脚,解解乏。”
她将木盆放在苏惟瑾脚边,
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清水,
还飘着几片不知从哪里寻来的、
据说能安神的艾草叶。
她自己则挽起袖子,
露出瘦瘦的手腕,就要蹲下身来。
苏惟瑾连忙拦住她:
“婉妹,我自己来。
这些事,以后不用你做。”
苏婉却执拗地摇摇头,
眼神清澈而坚定:
“哥哥读书辛苦,婉妹帮不上大忙,
只能做这些小事。
哥哥快坐下。”
看着她坚持的样子,
苏惟瑾心中一暖,不再推辞。
他将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
一股暖流瞬间从足底蔓延至全身,
连日苦读的疲惫似乎真的消散了几分。
苏婉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双手托着腮,看着哥哥,
眼神里是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不太懂乡试有多难,
但她知道哥哥要去一个很远很大的地方考试,
那一定比院试还要辛苦得多。
“哥哥,”
她小声开口。
“你去南京……要很久吗?”
“嗯,会去一段时间。”
苏惟瑾温声答道。
苏婉低下头,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
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
“那哥哥放心去,我会看好家的。
我现在会做饭,会洗衣,还会喂鸡,
五婶她们……对我也还客气。”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
“哥哥不用惦记我,一定要考中哦!”
听着妹妹懂事得让人心疼的话语,
苏惟瑾心中软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