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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御史会错意,打倒欧阳修(2 / 2)

何况彭思永还是欧阳修提拔的人,只为了在皇帝面前取宠,就把欧阳永叔当成垫脚石头来踩,小人嘴脸令人厌恶。

欧阳修与儿媳通奸,此事不可信,彭思永诽谤执政大臣,想借机在皇帝面前取宠,此风不可长!几乎一瞬间神宗皇帝就拿定了主意:彭思永不能再做御史中丞,蒋之奇也不配做殿前侍御史了。

想到这里,神宗皇帝已经没心思和蒋之奇废话,摆手命他退下,自己坐在延和殿上,脑子里想着两件事:此事影响甚大,该如何安抚那一群与欧阳修同气连枝的老臣?彭思永贬谪之后,谁来接这御史中丞之位?

孤坐良久,忽然间,神宗皇帝浑身一颤,脑子里浮起一个奇怪的想法:老臣……

仁宗、英宗两朝都是守成之君,留下一大批沉稳持重的老臣。这些老臣们共事多年,互相熟识,其核心正是宰相韩琦和参政欧阳修。这两位老臣在朝多年,人脉极广,人缘极好,朝臣中有多少人是他们的门生故旧,或者受过他们的提携,尤其是魏国公韩琦,已经做了九年宰相,历仕三朝,此前一百年朝廷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神宗皇帝要掌权,要执政,其后就要变法,早先他一直想借助老臣的经验和能力,可如今又一想,老臣有老臣的好处,也有老臣的麻烦,用与不用,利弊各半。

《韩非子》里有这样的话:“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意思是说人君治国必先破朋党,不破朋党,朋党会越来越嚣张。这说得是不是“老臣”呢?至于“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这样的话,随便看看已是骇人听闻!可朝廷里真的有九年宰相、三朝参知!如果姑息老臣,让这帮铁打的宰相、铜铸的参知继续控制朝廷,会不会闹出个“假仇人斧,彼用之以伐我”的结果?

《韩非子》说:权势是人君的爪牙,失去权势的君主就像拨了牙的老虎。“宋君失其爪牙于子罕,简公失其爪牙于田常,而不蚤夺之,故身死国亡……”

这天夜里,年轻的神宗皇帝独坐寝宫彻夜未眠。

老臣呐,老臣……

第二天一大早,神宗皇帝已经拿定主意,像往常一样驾临垂拱殿,亲视早朝。罢朝之后退入文德殿,把御史中丞彭思永和殿前侍御史蒋之奇唤进殿来,不理蒋之奇,只管沉着脸问彭思永:“昨日朕接了一个札子,弹劾参知政事欧阳修帷薄不修,做出有悖伦理纲常的败德之事,朕就此事向殿前侍御史查问,都说此事是你举报的,是这样吗?”

正如神宗皇帝估计的,在这件事上蒋之奇是打手,彭思永才是幕后的谋主。本以为新皇登基必然嫌弃老臣,自己在这时候出来弹劾欧阳修“扒灰”,哪怕问不出个所以然,也足以毁了欧阳修的名誉,到那时,欧阳永叔在朝廷上自然混不下去,彭思永、蒋之奇就算立了一功。

哪知皇帝英明厚道,昨天当面质问蒋之奇,已经把事情戳穿了一半,今天又当面质问彭思永,声色俱厉,彭思永再糊涂也已猜到,神宗皇帝这是要维护老臣,回过头来打他这条咬人的恶狗了。

到这时彭思永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求赶紧推卸责任,忙说:“关于欧阳修帷薄不修的事臣也是听欧阳修的堂弟蒋宗儒所说,并没有亲自查实。但臣以为蒋宗儒是欧阳修的堂弟,此等毁人清誉之事若无切实把握,量他不敢胡说,故尔将风闻之事报与殿前侍御史,以达天听。”

彭思永果然精乖,一句话咬出两个人来,诬陷之事赖在了蒋宗儒身上,妄奏的罪名又往蒋之奇身上推。到这时蒋之奇才知道上了彭思永的当,气得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可在皇帝驾前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听彭思永承认仅是“风闻言事”,神宗皇帝冷笑一声:“果然是捕风捉影。好!既然有一个蒋宗儒,事情也好办,把此人交开封府审问,审得实情再上奏吧。”彭思永、蒋之奇急忙退下。

神宗皇帝办事不偏不倚,既然彭思永咬出一个蒋宗儒,就拿蒋宗儒来审讯。得了皇帝诏命,开封府立刻捉了蒋宗儒严加审问。

这时蒋宗儒也知道事情坏了。如此诬陷朝廷重臣,一旦罪名落实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与儿媳通奸”这个罪名查也查不清,问也问不明,于是蒋宗儒横下一条心,死死咬住不放,硬说欧阳修与儿媳通奸实有其事!开封府向蒋宗儒要证据,蒋宗儒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两手一摊:“这样的事哪里有证据,我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不算证据?”

是啊,通奸又不是贪赃枉法,哪里去找证据?“亲眼目睹”算不算证据……

都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其实这不算厉害,要是被人在“生活作风”上咬一口,骨头都给咬断了!

眼前这个“扒灰”的案子就是如此,开封府审不清问不明,拿不到任何证据,斗不倒蒋宗儒,皇帝那里又在催促,无奈之下只得上了札子,认为蒋宗儒做官时曾有贪污之事,被朝廷查办,就向欧阳修求情,欧阳修铁面无私,不但不肯讲情,反而催促有司严办,蒋宗儒怀恨在心,就编造流言诽谤欧阳修。

接了开封府递上的札子,神宗皇帝更加恼怒,早朝时坐在垂拱殿上,当着朝臣的面大骂彭思永、蒋之奇糊涂!到这时彭思永已经知道自己垮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蒋之奇却还有点儿胆量,抢上前来跪在御阶下叩头不止,请求皇帝再次彻查此事。

见蒋之奇还敢纠缠,神宗皇帝越发愤怒,立逼着蒋之奇拿出证据来!结果蒋之奇瞠目结舌无话可回,神宗气得拍着御案大叫:“岂有此理!”当殿传下诏命,革去彭思永御史中丞之职,贬为黄州知府;革去蒋之奇殿中侍御史之职,贬为监道州酒税。

神宗皇帝果然英明,不为诬言所动,维护老臣名节,当殿贬逐不称职的言官,一时间人心大快,以韩琦为首的旧臣子们对这位新皇又敬又爱,参知政事欧阳修更是感动得泣不成声,连连叩首,再三谢恩。

可惜,案子虽然审结了,欧阳修的名声到底也被毁掉了。

污人名节,就像泼出一盆脏水,沾上就洗不净。当神宗皇帝下诏拿问蒋宗儒的时候,欧阳修的名声已经毁了。虽然案子最终审结,似乎把他洗脱了,然而这位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参知政事早已灰头土脸,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此时的欧阳修哪还有脸立于朝堂,更加没有心思做官,立刻上奏请求外放,皇帝当然不肯放他走,欧阳修却已灰了心,称病躲在府里不敢出来见人,同时连上札子请求外放,神宗拗不过他,只得勉强把欧阳修外放为亳州知府。

历仕三朝的元辅重臣欧阳修从此一笔勾销,再没有复出政坛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