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让是个厚道淳朴的老夫子,今天气急败坏,在颍王面前说了些无礼的话,颍王却不和他计较,反而说出这些话来,孙让的火气也消了,不提辞职的事了,却仍然劝道:“不是臣嘴碎,大王一定要明白法家邪说的害处,否则将来真入了‘术治’的邪路,所作所为必然危害社稷子民,臣这个做侍读的愧对太祖太宗,死了也不安生啊。”
眼看孙让火气是消了,嘴却越来越碎,竟然把“太祖太宗”都搬出来了,赵顼心里也有些烦,又不好说别的,干脆笑道:“先生不用生气,这书本王不看就是!”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把《韩非子》扔了进去。
颍王是皇子,孙让不过是个侍读,皇子要看什么书就看,孙让能劝他,却不能拦着他。眼看颍王半真半假,态度并不诚恳,孙让也没办法,叹了口气,不说这事了。
孙让的劝告赵顼并未当真,至于那部《韩非子》,其实在孙让劝阻之前他早就看完了,而且反复看过很多遍了,早已烂熟于胸,如今少看一遍也不要紧,先假装丢开,哄住孙夫子再说吧。
如果颍王赵顼知道这部《韩非子》会害得他身败名裂,会断送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五代积累起来的太平盛世,甚至动摇大宋王朝的国本,把整个国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切恶果的根子都是这部《韩非子》!也许颍王赵顼就不会把孙让老夫子的劝谏当成一个玩笑了。
这天在颍王面前争闹了一番,孙让看出颍王仍然醉心于法家之术,心里又担心又害怕,回到家里枯坐良久,终于想出一个主意,连夜跑到司马光府上,不说颍王读《韩非子》的事,只说颍王好学,想读史书,问司马光这里有什么好书可以拿给颍王看。
司马光这个人以务实严谨著称,诗词文章未必有什么出奇,却最擅长著史。且司马光也知道颍王赵顼是未来的皇帝,所以颍王读什么书是件要紧的大事,就认真找了几册史书交给孙让,请他转献颍王。
得了这几本书孙让仍不满足,又对司马光笑道:“听说君实最近几年除了公务之外,每日都在家中著书,前后也有几十万言了吧?”
司马光心细,读书的时候写了大量笔记,整理成厚厚几册。可这位严谨的夫子认为这些笔记不够深刻,拿不出手,就说:“我写得不好,怕惹大王笑话。”
眼下颍王正读《韩非子》,若不赶紧用正道史书引导他,只怕要误大事。可孙让也知道司马光办事认真,认为书稿“不好”就不会轻易拿给人看,只得耍个心眼儿,笑着说:“君实误会了。我要你的书稿不是献给颍王的。颍王这些日子对史书很有兴趣,每每让我讲史,可我才疏学浅,于史籍典故百不知一,竟不知讲些什么才好,所以从你这里借几本笔记看看,肚子里有了货色才好到颍王面前去卖弄。”
听孙让这么一说,司马光也笑了:“既然是这样,我就把平时写的东西借给你。”回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交给孙让,又反复叮嘱,“你只当成笔记来看即可,千万别献给颍王,免得让我出丑。”孙让再三答应,把司马光写就的书稿揣在怀里乐呵呵地回去了。
回到家,孙让把司马光给他的包袱打开,里面共有八部书稿,第一部书稿上写着《通志》二字,余下都是空白封皮,看来真是尚未命名的笔记。于是熬了个通宵,将第一部书稿大致读了一遍。这一读不要紧,发现书稿严谨稳重,条理明晰,故事详实,立论精辟,佳篇警句多不胜数,与之相比,早先流传于世的汉唐史书全都相形见绌。
孙让到司马光那里借书,本就打算用司马君实的著述顶替法家邪书,以此引导颍王的思路。想不到司马光的书稿之精彩超出想象,孙让惊喜异常!第二天就将这八部书稿献给了赵顼。
昨天孙让因为一本《韩非子》大吵大闹,赵顼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本以为今天孙让还要为这件事啰嗦,想不到孙让不提旧事,反而拿来几本书给自己看。赵顼也知道这些书必是针对《韩非子》而出,为了讨孙让一个欢喜,客客气气地接受下来,答应马上就看。
见颍王如此谦和明礼,孙让也很高兴,就不再提以前的事,照旧给颖王讲了一段圣贤书,告退而去。
如此过了七八天,这天正吃午饭,颍王府里的内侍忽然来见孙让,说颍王请他过府一叙。孙让不知何事,急忙扔下饭碗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