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家里这一场惨痛的变故让守仁肝肠寸断。可还没容他伤心难过,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地找上门来了。

夫人过世了,留下一份不小的家业。可也自从夫人过世起,就不断有人拿着各种借据上门讨债,布商、米商、肉店、酒肆,甚至还有赌档的人来讨赌债的,少的几两银子,多的数百两不等。王守仁做官做得好,讲学讲得好,却偏不会持家,账也看不懂,钱款的事也闹不清,一开始只知道让管家去称银子付给人家,不几天,府里银两罄尽,讨债的却还是不断,想到绸布店里去支,店里却说没钱可兑,把个王守仁逼得焦头烂额,无处措手。

总算守仁心思灵透,渐渐看出家里的情况不对。

家里的两个大管家宝一、宝三办事很不妥帖,那些来要账的人总是要偷着和他们两个见面,然后再来找守仁讨钱。守仁回头问这俩人时,这两个管家一味只说银子该给,有现银就称给人家,没现银时就拿家里值钱的东西去抵,虽然拿东西出去时也给守仁过过目,但人多手杂,拿出十件,守仁只看见五六件,而且所估的价又没准数,说是当了,当票也不见。

管着田亩的添福、添保两个管家又是另一副样子,整日见不到人,找也找不到,好容易找到家里,问起田庄里的事来,支吾再三,却没有一句准话。家里的田地,宜畹在时说已有两千多亩,如今却说只有一千多亩。守仁要看地契,添保只说在宝三手里,宝三又说在正宪手里,正宪却又找不到,又说是在王守度那里,问王守度,又不认。

一个多月操劳下来,守仁弄得头有斗那么大,家里的事一样也没查清,只知道情况不好,隐衷极多,日日有人催逼,眼看不是正路。可守仁在这些事上又死要面子,有难处也不肯对旁人说。倒是杏儿多了个心眼儿,教给尔古一套话,让他出去找夏良胜、钱德洪这几个学生喝酒,悄悄把话透了出去。这一下守仁的弟子们知道先生家里有难处了,一个个都自告奋勇管起事来。

先是守仁的一个学生叫魏廷豹,家里本是做生意的,账上的事最懂,见先生家里有事,就自愿出来帮着看账。接着守仁的两个亲近弟子王畿、钱德洪都找了来,住在守仁家里帮着魏廷豹清理账目。为免先生被讨债的小人磨烦,弟子们干脆一起凑出钱来,在山阴县东边的光相桥下借了一所宅子,请守仁先搬过去住。守仁见弟子们为自己费这么大工夫,哪里答应,再三推辞。后来众人想了个办法,只说这宅子是一所书院,将来凡到守仁这里来求学的,都要集于此处。

这么一来二去的,光相桥下这所宅子真就被当成书院办了起来,最后干脆请了守仁那个当绍兴知府的学生南大吉过来写了一块匾,叫作“阳明书院”,变成一处讲学的去处了。

到这时候,守仁就带着杏儿和尔古两个从自己家里搬出来,在书院里借了一处静室住下,家事一切不理,只管安心讲学。

自有了阳明书院,守仁门下弟子大集,每天来听讲者挤得没有坐处,外地来的人常常数以百计,每间房的地上一个挨一个打满了地铺,住都住不开,热闹得像个集市。到这时候守仁一心只顾着讲学,也就想不起家里的烦心事来了。

守仁这里清闲了,可替他对账管家的三个弟子却真是傻了眼!

原来王家这几年间不知怎么弄的,竟已被人从里到外全掏空了!两间绸布店全做亏了,店里的存货全盘过,折抵欠款,不但没有一分银子的利,反而净欠一千多两银子;一家米店仓里只有些卖不上价的陈米,账上却也有几百两的亏空;有契可查的田地仅七百亩左右,房产不过就是王家这座宅子,以及外面两个不值几两银子的破院子,其他的再没有什么。

府里的家支账目也是一团糟:吃的用的,拿账面和买回来的东西一对,里面全都有鬼,或是出高价买次货,或是买一斤报两斤;仆佣的月钱里也有亏额,有名有姓领着月钱的仆役,竟有四五个并无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