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庞二喜溜出南京给守仁递口信,原是瞒着江彬这些人的,可他也好,张永也好,都没想到,这件事到底还是瞒不住。

把守南京城门的都是江彬手下的将领,庞二喜出城时随便找个借口,这些人不敢问,可他们却悄悄把此事报告上去了。江彬等人知道庞二喜出了南京,第一天没留意,第二天没留意,到第三天,发现这个太监还没露面,就留了心了。通过手下的锦衣卫旗校、东厂番子略一查问,已经知道了庞二喜的去向。

其实这段日子江彬屡屡感觉到张永私下捣鬼,和自己过不去,只是这个老太监哪一次都没这次做得这么明显,竟是公开护着王守仁,和江彬他们作起对来了,这一下惹得江彬大发脾气,当着许泰、张忠的面骂起人来:“张永这老东西以前跟咱们是一条线上的,可自从钱宁倒台之后,也不知怎么,老东西跟咱们越来越不对心思了。这次老子下决心要收拾王守仁,他竟然派人去南昌报信,看来老家伙是铁了心想跟我斗一场。”

“都督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看张永还不敢公开跟我斗,咱们也没必要立刻跟他撕破脸。”江彬闭着眼睛琢磨了半晌,“王守仁就这么离开南昌倒也好,他手里既没有圣旨,身边又没有扈从,急急忙忙地往南京跑,这一路上不定在什么地方碰上沟坎,翻了车就摔死了,你说呢?”

许泰忙问:“都督的意思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只是伸出右手往下一抹。

江彬点点头:“前头报说王守仁已经出了安庆、铜陵,进了太平府,下头就是芜湖、当涂,你挑些可靠的人手,沿路给我埋伏下,见了王守仁就杀!”

“可杀他用什么名目呢?”

江彬冷冷地一笑:“用不着什么名目,王守仁剿了宁王,杀了那么多人,有的是仇家,就说是宁王余孽所为。”

“刺了江西巡抚可是天大的案子,查起来的话……”

江彬摆摆手:“查什么?锦衣卫是天下最大的衙门!锦衣卫都不查,我看谁敢查!”

这时候王守仁的马车已经进了芜湖。

芜湖县隶属太平府,为长江上一处重要门户,是江南粮米集散之地,商贾云集,匠作精细,繁华富庶,进了芜湖,离南京城就仅有二百余里了。

前些日子守仁刚生了一场大病,身子还没调理好,眼下又从南昌一路拼命赶来,车马劳顿,昼夜不安,到这里已是十分疲倦,坐在马车里整天咳嗽得抬不起头来。雷济眼看不是办法,就想劝守仁在芜湖休息一下。可这话又不好直讲,想了想,笑着说:“都堂,学生想了想,皇上虽然急召都堂去南京,可这道旨意传下来也没有这么快。张公公是好心,派心腹人赶着来告诉咱们,可先生要是走得太急,一下子就进了南京,倒让人猜出这是张公公暗里通了消息,万一那帮奸贼用这个由头到皇上面前去拨弄是非,倒对张公公不利。依学生看来,不如在芜湖住三四天,一来略缓一缓,二来也和陛下传旨的时间对上了。”

雷济这话是让守仁休息的意思,守仁倒也听得出来。可这话倒也十分有理:“也好,就在芜湖住两天吧。”

当下三人到鸡毛山下找了间旅店住了下来。雷济和尔古忙前忙后,收拾车辆,喂马,安排饭食,又端热水来给守仁洗脸烫脚解乏。见守仁脸上总有忧色,雷济早知道守仁的心思,嘴巴又能说,最会劝人,就笑着说:“先生当年跟学生说过一句‘十全十美’的话,今天还记得吗?”

“什么‘十全十美’?”

“去年我跟着先生押解宁王到杭州,那时候先生说过:山贼也灭了,反叛也平了,南昌的事也办妥了,又要被皇帝罢官,心里想的事一一了结,正是个十全十美,就此回乡讲学,再也不问仕途。可后来又出了好些事,倒把先生又拖累了一年。现在南昌那边真的没事了,先生此番到南京面圣,再想法子把官辞了,这一次皇上再不会挽留先生,奸党也没法子再害先生,辞了官之后,咱们连南昌也不回,就从南京直下杭州,再转山阴,从此只做一个讲学的先生,这一个‘十全十美’是跑不掉了。”

雷济这个人最有口才,几句话说得守仁展颜而笑,心情好了很多。雷济服侍守仁烫脚,又说道:“先生,学生原本一心要考功名的,如今把官场看透了,这个功名也不再求了,跟着先生讲论几年学问,回惠州老家,也在当地开一间学馆,好好讲这良知之学。”

雷济说的,都是守仁心里想的,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一切如你所言,顺顺利利的吧。”

这几天急着赶路,三个人都乏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心情松快了些,这一夜都早早睡下了。

睡到后半夜,忽然,尔古身子一动,醒了过来。侧耳细听,觉得门外似乎有什么微微的响动。

这时候守仁和雷济都睡得鼾声如雷,可尔古早年是个在山里流浪的猎人,时时和毒蛇猛兽打交道,睡觉之时异常警醒,现在听到这一丝响动,立刻警觉起来,却一时不知是什么声音,侧耳细听,那响声似乎是从房门外传来。尔古早练出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黑暗中隐约看到,已经插上的门闩正在一点点挪动着。

这是有人在房外用刀子拨动门闩!

尔古翻身跳下床,顺手抄起那柄片刻也不离身的长刀来,冲着门口沉声喝问:“什么人在外头?!”

给尔古这一声喝问,门外的动静立刻停了,守仁和雷济也全被惊醒,见尔古手里提着刀,两眼一眨不眨直盯着房门,雷济也下意识地拔出随带的一把短刀来,问尔古:“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