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雷济把守仁写的告示叫人抄了几十份,在南昌城里到处张贴。看了这份告示,不管是百姓还是军卒,无不暗暗唏嘘。
正像王守仁所说,这些军士们其实也苦,任人驱使,万里奔驰,跑到这陌生的地方来。原本驻扎在城外,还有营盘,有帐篷,有粮饷。可现在被当官的驱赶到城里来,吃没的吃,住没的住,虽然闯进百姓家里去住,可是跟当地百姓闹得这么难看,让人家当面背后地数落咒骂,有什么意思?虽然偷窃抢劫,可面对这么一座罹了兵劫的残破城池,一群连饭都吃不上的可怜百姓,他们又能偷着什么,抢着什么?
何况现在因为一点儿小事,闹出这么大的祸来,害死了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呀!
当兵的,其实也是百姓,在战场上杀人是一回事,可杀害百姓的事,他们做不出来。现在官兵和百姓同样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大家都是一样让人杀害,被那帮坏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还抢什么?还闹什么?
从这天起,京军们不再闹事了,百姓也不再和军卒争闹了,南昌城里渐渐安静下来了。几万官军只是在大街上或坐或卧,夜晚天冷,有些人会到烧毁无人的房屋里去生火取暖,避避寒气,再也没有一个人擅入民宅了。
眼看京军士卒秩序井然,无人扰犯百姓,南昌城里留守的百姓对这些军士也就不再怨怼了,经常有些老人开了房门,搬一条小凳子坐在门前,和军士们拉起家常来。南昌城里虽然没有多余的粮食,可热水总有一口,这些军士们大冷天的白天黑夜待在大街上,长官谁管他们?倒是南昌城里的百姓肯给他们提一壶热水喝,好歹暖一暖身子。
正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留在南昌城里看守门户的老年人这样善待军士们,地方上又在城门外施医舍药救助士卒,这些军士们对城里的百姓也就亲切起来,眼看城里的人天天野菜稀粥度日,这些当兵的都是精壮汉子,心肠也热,喝了人家的热水,到吃饭时就掰半个饼子送给老先生。
如此一来,城里百姓对军士们更加客气,一来二去,不少人就这么交上朋友了。
转眼到了冬至。
所谓“阴至极而阳渐生”,不管南方北方,冬至都是个要紧的节日。北方人讲究吃饺子,南方人讲究吃汤圆,家家都要以饮食上供,祭祀亡人。
可正德十四年的冬至却是个清贫的日子,南昌城里的百姓吃不起汤圆,住在城里的四万京军也吃不上饺子了。
莫说百姓,就连王守仁自己都吃不上一顿汤圆。
这些日子王守仁上要对付奸党,下要支应京军,里要安抚百姓,外要筹措粮食,气死了,累死了,委屈死了,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再加天气凉,又保养不善,早年的病根子也犯了,整天咳嗽得抬不起头来。就这,也还是要一天一天到处去跑,去求人,去受气。
眼看守仁这么艰难,杏儿心里难过得不行,可又实在想不出办法,眼看快到节下了,自己弄了点儿吃食,又拿了几十文钱,到德胜门里的大悲院去给菩萨上了炷香,拜了一回,替守仁求个平安。
王守仁在情感这些事上一向粗心,平时只有杏儿照料他,他却极少想起杏儿来。这天也是巧,偶尔清闲下来,想着和杏儿说几句话,到她屋里一看,却没有人,问了别人,也都不知道,守仁心里慌张起来。眼下兵荒马乱的,真怕杏儿出什么事。整整等了一下午,一直等到黄昏,杏儿这才提着个小篮子从外面回来,守仁赶紧问:“你到哪去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见守仁惦记着自己,杏儿心里倒挺高兴,微笑着说:“也没去哪儿,我看快到冬至了,就到庙里去烧一炷香,拜拜菩萨,求菩萨保佑南昌城里这场大劫早点儿过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说来倒也没什么,守仁就不再问了。杏儿把守仁的书房整理一下,正要出去给他做晚饭,守仁忽然说:“……这么说快到冬至了?”
“后天就是冬至。”
守仁又想了想:“我倒有个主意,去把雷济找来商量一下。”
雷济赶了过来,守仁已经把主意想好了大半:“冬至是个大节气,江南都讲究吃一碗汤圆过节,北方是怎么过的?”
“北方人吃饺子……”
守仁琢磨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没处弄去。”
“学生听说北方人讲究熬赤豆粥,用来祭祖。江南好些地方也是这个规矩。”
“府衙的粮库里有赤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