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时候王守仁已经连夜赶到了临江府,临江知府戴德孺也已听说宁王谋反的消息,早就慌了手脚,听说南赣提督到了,赶紧把守仁迎进府衙,顾不得寒暄,急着问:“王都堂,宁王已经谋反,临江府离南昌太近,只怕反贼顷刻即至,都堂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吗?”
来临江的路上守仁已经把宁王那里的情况都认真想了一遍:“戴大人不必惊慌,本院料定宁王不会来攻打临江。”
“为什么不来?”
“宁王的野心极大,在朝中和地方上经营了多年,党羽极多,他此次起兵无非三条策略:上策是直奔京师;中策是去攻南京;下策是坐困南昌拥城自保。只有出下策时,他才会先发兵攻打周边各府县,把这些府县作为南昌的依托。但本院估计宁王不会愚蠢到出下策,那他或去京师,或去南京,都不会路过临江,戴大人不必担心。”说了这么句安慰的话,又问,“这几天南昌方面有什么动向?”
有守仁刚才那一番话打底,戴德孺觉得踏实些了,头脑也清晰多了:“六月十六,宁王的军马攻打南康,南康知府陈霖弃城而逃;十七日叛贼又攻九江,九江知府江颍也是弃城而走!这两座府城都被宁王兵不血刃夺了下来。这些日子宁王派人到处搜罗爪牙,估计已经凑集了十万以上的兵力,可他的大军并未开出南昌。都堂觉得宁王下一步会做什么?”
宁王手下已有十万精兵,如果率领大军直扑京师,京城方面准备不足,沿路又有宁王的爪牙响应,必然势如破竹,大事就不妙了。
可宁王却没有挥兵北上——至少现在还看不出他要北上的意图,反而先攻克了九江,这就是说他没有直扑京师的勇气,下一步恐怕是要进占安庆,攻取南京,建都割地,与朝廷对峙。
其实宁王要攻哪里,并不是当下最大的问题,要紧的是,王守仁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不论宁王是奔京师还是攻南京,他都无能为力。
这样的困境守仁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早年在南赣时,本院想出两句话来,叫‘以智破蛮,以诚破奸’。眼下宁王拥虎狼之师,任跋扈之气,正是蛮劲十足,我们应当以智破他这股蛮力。眼下他要出兵攻南京,我们就偏不让他出兵。”
“可怎么才能不让宁王出兵?”
守仁微微一笑:“吓唬他!他手里有十万兵,咱们就说自己有二十万,他要进兵,咱们就说已经沿路设下了埋伏;他要攻打南京,咱们就说官军即将直捣他的老巢;他手下有江西布政、按察、兵马都司附逆,咱们就说这些官员其实暗通朝廷;他有李士实、刘养正为谋士,咱们就散布消息说这些谋士有二心。总之就是要把他吓住,让他自乱方寸,缩在南昌不敢出来,直到朝廷做好准备为止。”
“这么说是要用一个‘反间计’了?”戴德孺想了一想,“都堂,下官倒有个主意:宁王的谋士李士实家人在临江,我听说宁王谋反的消息就派人把他的家人都拿住了,眼下这个反间计是不是可以着落在这些人身上?”
听说李士实的家人在戴德孺手里,守仁忙说:“可以试试。”
当天晚上,李士实的妻子于氏被人从大牢里提了出来,悄悄领进知府衙门的书房。戴德孺已经等在这里,冲于氏拱拱手:“嫂夫人请坐。”
于氏不知这个官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客气,反正在人家手里,有座就坐下,冷冷地看着戴德孺,等着他的下文。
戴德孺略一沉吟:“夫人,宁王已经起兵了,可眼下我等实在为难,本府是这样打算……”犹豫了半天,bsp;到这时候于氏已经约略明白了戴德孺的意思,心里窃喜,忙说:“府台大人,妾身不过一介女流,也不懂什么,只是听人说过,当今皇上昏庸无道,失尽民心,宁王殿下宽厚得众,有天日之表,临江府离南昌不过几天路程,王爷的兵马说到就到,那时府台大人该如何自保?”看了一眼戴德孺的脸色,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当官的劝动了七八分,忙又说,“我家老家是王爷信得过的人,若府台大人愿意归顺王爷,只需一句话即可,他日立了功劳,也有一番荣华富贵。”
听了于氏这几句话,戴德孺既不敢一口答应,又不愿就此推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搔着头皮想着说辞,忽听外面有人说:“大人,王都堂到了!”戴德孺赶紧冲于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迎了出去。
片刻工夫听得脚步声,有人走进房来高声道:“戴大人,本院刚得到兵部文书,皇上已经知道江西宁王谋逆之事,特命安边伯许泰率宣府、大同兵马四万,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刘晖、右都督桂勇率京军四万赴江西平叛,另着命巡抚两广军务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旦、巡抚湖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金各率本省军马四万即日进入江西省境,沿途设伏。本院也奉圣旨,调集南赣兵马两万沿江而下,不日就到吉安。眼下本院要赶到吉安去督兵,临江这边还要靠戴大人维持了。”
戴德孺忙说:“王都堂放心,下官一定把守临江府城,等待大军到来。”
听戴德孺称这个官员为“王都堂”,于氏心知这人就是王守仁了。心想要让此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不但自己这条命没了,戴德孺也活不了。当下屏住呼吸,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生怕被人家发现。
只听王守仁说道:“本院的两万兵马估计不出数日就到临江,请戴大人尽快筹措一批钱粮供大军支用。”
戴德孺忙说:“下官一定尽力。”可再一想,心里又怯了,“都堂,临江离南昌太近,又在大江边上,如果宁王大军杀到,只怕不易防守。”
“这你放心,江西都指挥使葛大人虽然被宁王胁迫,但他还是忠于朝廷的,只要葛大人还掌着大军,就不会来攻临江。”
王守仁这句话倒让于氏心里一惊,还没等她细想,又听王守仁说:“听说宁王手下那个谋士李士实的家小就在临江?”
一听王守仁问到自己身上来了,躲在里屋的于氏吓了一跳,却听戴德孺说:“李士实是吉安府永丰县人,他的家小并不在临江府。”
王守仁一愣:“李士实不是临江人?难道是本官记错了?”
戴德孺犹豫了一下:“永丰离临江也不远,若都堂有令,我可以派兵马去拿李士实的家小,只是能否捉得到,我不敢说。”
“好,你就派人到永丰去拿李士实的家小,立刻解到吉安来。”王守仁说完起身要走,又站住了,“戴大人,宁王手下有个极重要的谋士已经投诚过来,这几天他会派人送信给本院,你一接到他的密信,马上送到吉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