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办完了过继的大事,王守仁就没什么心可操了。又想着自己躲回老家,那个南赣巡抚的肥缺儿自然给了别人,致仕的奏章,大概很快就批下来,就趁着闲日子、好天气,朝登会稽山,晚游龙泉寺,又在院子里开个小菜园子,种几垄青菜,看看书,陪夫人说说话,和朋友们谈谈学问,过起了神仙一样的舒心日子。

想不到这正德朝真是怪事多,王守仁不想做官,躲回老家,正德皇帝却不肯放过他,很快又下诏命:“尔前去巡抚江西南康、赣州,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广郴州地方,抚安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地方贼情、军马、钱粮事宜,小则径自区画,大则奏请定夺,钦此。”

接了这道圣旨,王守仁皱着眉发起愁来。

别说王守仁,连宜畹都觉得眼前这事不可思议,在边上笑着说:“皇上这是怎么了?以前这么些年也没给你派过一个正经差事,现在倒好,接二连三地催你到任!这大明朝没有阳明先生就转不动啦?真是怪事。”

王守仁拉着宜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笑着问:“你想让我去当这个巡抚吗?”

宜畹这一辈子和丈夫分离已经分怕了,无论如何不想让守仁离开自己了。眼下家里有钱有地,儿子也有了,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丈夫走的:“当今这个朝廷呀,就是天大的官也不值得去做。别说是个巡抚,就是皇上让你去做‘首辅’也不要去!就说有病不能上任!让他们去催,催到不肯催了,事情就过去了。将来咱们拿出钱在山阴城里起一座书院,你在家里讲学,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好好过日子,什么心也不操,什么事也不管。”

守仁轻轻搂过夫人的肩膀,附在耳边低声说:“有你在,我从不操心的。如今回到家了,哪儿也不去了,咱们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第二天王守仁又给朝廷上了第三道奏章,说自己身体实在多病,能力确是不足,祖母年已九十多岁,也想多尽孝,总之是不想做官,一心致仕。把奏章送上去之后,仍然一心待在家里享他的清福。满以为再三推辞,朝廷决不会再来催他,想不到十一月十四日忽然接到一份兵部咨文:“为紧急贼情事内开:见今盗贼劫掠,民遭荼毒,万一王守仁因见地方有事,假托辞免,不无愈加误事,该本部题奉圣旨:‘既地方有事,王守仁着上紧去,不许辞避迟误,钦此!’”

看了这道咨文,王守仁一开始摸不着头脑,再细一想,皇上圣旨上的语气好怪:“既地方有事……”从这一个“既”字上来猜测,显然是有人屡次三番在皇帝面前举荐自己,反复说过“地方有事,非王守仁处置不可”的话。所以皇上才会说“既然地方有事,王守仁着上紧去……”

可到底是谁在皇帝面前屡屡举荐自己呢?

到这会儿王守仁才坐下来把事情前后细细想了一遍。

佥都御史是正四品京官,比自己眼下当的这个南京鸿胪寺卿强得多;南赣巡抚掌地方实权,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是个美差。自己在朝廷里根本没有过硬的关系,更没有托人走门路,平白无故,谁在帮他弄这个官儿做?何况自己屡次上奏请求致仕,皇帝却屡屡不准,到最后兵部忽然发下咨文……

兵部,这是从王琼手里发出的咨文!难道是这位兵部尚书在帮自己谋这个南赣巡抚的差事?可王守仁和王琼并不很熟……

越往下想,守仁越觉得事出蹊跷,不由得把兵部咨文拿在手里反复细看起来。这一细看,又给他看出几句话来。

“民遭荼毒”“地方有事”……

地方有事?什么事?要说只是南赣一带的山贼,未必要派他王守仁去剿。那地方上会有什么“事”非要用他不可呢?

兵部咨文这字里行间的意思王守仁倒是读出来了,可王守仁这一年待在滁州、南京,对朝廷大事所知不多,一时猜不出王晋溪话之所指。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下人来报:守仁的妹夫徐爱和弟子冀元亨赶到山阴来了。

徐爱眼下已经担任了南京工部郎中,冀元亨则在京城读书,准备参加明年春天的进士大考。这两个人怎么一起到山阴来了?王守仁就问冀元亨:“你怎么不在京师备考?”

冀元亨忙说:“是兵部王晋溪先生让我来见先生,有些事和先生说。”

冀元亨这个人老实敦厚,平时和黄绾关系不错,经过黄绾介绍认识了兵部尚书王琼,这一次就是王琼专门托他从京城来和守仁见面的。眼下守仁正猜不透王琼递过来的哑谜,忙问:“是不是王琼在皇上面前三番四次保举我?”

冀元亨笑道:“先生说得不错,确实是王部堂在保举先生,可先生怎么连上奏疏屡屡辞官,难道不想做这个佥都御史吗?”

确实,在一般人看来,从南京鸿胪寺卿升任京师的左佥都御史,这是个难得的好事,像王守仁这样再三辞谢,还真少见。连徐爱也问:“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是个要职,先生为什么不肯就任?”

王守仁猜不透王琼的哑谜,心里急,也不回答,只问:“晋溪到底为什么屡次保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