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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提炼真金人人成圣,功夫效验事事分清(1 / 2)

(一)

这时候庐陵县令王守仁已经接了吏部文书,交卸了庐陵知县的差事,调回京师候命。很快就被重新任命为南京刑部主事。

眼下的北京城乱成一锅粥,朝廷正在大治“阉党”!刘瑾的死党焦芳、刘宇、曹元先后被问罪,紧接着吏部尚书张彩,户部尚书刘玑,兵部尚书王敞,刑部尚书刘璟,工部尚书毕亨以及南京户部尚书张澯,礼部尚书朱思,刑部尚书刘缨,工部尚书李善,吏部侍郎柴升、李瀚,前户部侍郎韩福,礼部侍郎李逊学,兵部侍郎陆定、陈震,刑部侍郎张子麟,工部侍郎崔岩、夏昂、胡谅,南京礼部侍郎常麟,南京工部侍郎张志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纶,佥都御史萧选,顺天巡抚刘聪,宣府巡抚杨武,保定巡抚徐以贞,大同巡抚张禴(yuè),淮扬巡抚屈直,两广巡抚林廷选,提督操江都御史王彦奇,前总督文贵、马炳然,大理寺卿张纶,少卿董恬,寺丞蔡中孚、张禬(guì),通政司吴(左钅右戈)(yì)、王云凤,参议张龙,太常寺少卿杨廷仪、刘介,尚宝寺卿吴世忠,尚宝寺丞屈铨……一个接一个,全都落了马。

才三年工夫,刘瑾这家伙竟把半个朝廷都笼络到自己手里,这个老阉奴,是该杀了!

现在刘瑾剐了,朝廷上下立刻展开一轮新的清洗,只不过这一轮清洗的背后是正德皇帝支持文臣,重整朝纲。主持清洗的是刚做了内阁首辅的杨廷和。

大明朝掌握在皇帝一个人手里,皇帝明,天下明;皇帝暗,天下暗。

正德皇帝绝非有道明君,他只是装出一副“明君”的样子给天下人看。可就这么个随手变出来的“戏法儿”,竟能让国家面貌一夜之间焕然一新。真是太有趣了。

正德皇帝的戏法儿王守仁看不见。如今他正滞留京师等着正式任命。几年前父亲被刘瑾驱逐,王家在京城没了立足之地,王守仁只好到大兴隆寺借住几天。

就在守仁住进大兴隆寺的第二天,当年在京师结交的朋友甘泉先生湛若水找上门来,一进屋就高声笑道:“听说贤弟回了京城,乐得我一宿没合眼!当年我就说贤弟终有回京之日,现在看来果然不假。”抓着王守仁的手上下打量,“贤弟好气色,这几年在外面磨炼,反而比在京城时健壮了!”

王守仁在龙场过了两年的神仙日子,真把身子调理得比以前强多了。见湛若水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士,长得又矮又胖,一张圆脸气色红润,两条粗眉毛,一双小眼睛,额头饱满,下颏浑圆,没说话先带三分笑,看着一副快活样儿,忙问:“这位先生是谁?”

湛若水忙介绍:“这位黄宗贤先生是京中名士,听说贤弟精通圣学,特来相见,咱们一块儿琢磨学问。”

黄宗贤名叫黄绾,自号石龙,官拜后军都督府都事,是湛若水新近结交的朋友,俩人常在一起讲习学问。因为湛若水平时总提起王守仁的名字,黄绾对守仁也很感兴趣,现在听说守仁回京了,就拉着湛若水一起过来拜会。

听说是学问上的同道,守仁非常高兴:“圣学沉沦已久,咱们一起探讨吧。”

黄绾忙说:“我在这上头动手晚了,一无所成。不敢说‘探讨’,就给两位做个学生吧。”

见黄绾这么谦逊,王守仁笑着说:“‘早晚’二字没什么,最怕的是没有‘着力处’,只要寻得一个着力处,进步也不是难事。”

听守仁一说,黄绾赶紧问:“何谓‘着力处’?”

王守仁笑着说:“大儒程明道说过:‘才学便须知有着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我觉得此处所说的‘着力处’是人心中的志向。人生在世,必须立志!立志越早,取得成绩也越早;立志越坚定,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黄绾听了连连点头,又问:“‘得力处’又是何所指?”

王守仁略想了想:“‘得力处’说的还是志向。既然立了志,就不能稍有耽误,必须立刻去实践!真正学起来的时候,当然会遇到很多难处,这时候就把志向当成登山的‘得力处’,手攀‘志向’,脚踏‘志向’步步登高,最后必有所成。所以志向要明确,不但自己心里时刻念着,还可以写在墙上,或者对别人说。不要怕别人笑你‘狂妄’,胸有大志,这是好事。”

说到这里王守仁又想起什么来,对两个朋友笑道:“我在龙场做驿丞的时候悟到四个字,叫作‘知行合一’:人心里的良知一发动,行动立刻跟上。做学问也是一样:‘志向’一发动,行动就跟上,不让那些自卑自贬、偷懒耍滑、浑水摸鱼的私心杂念掺和进来。从此以‘志向’为得力处,手攀脚登步步向前。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不管做什么事,必有所成。”

王守仁这番话把黄绾和湛若水说得两眼放光,兴奋不已。

湛若水本来就是心学弟子,王守仁只说出“知行合一”四个字,他立刻就有了感悟:“你说的‘知行合一’是修身的功夫吧?”

王守仁连连点头:“修、齐、治、平,以修身功夫为基础。‘齐家、治国、平天下’不一定人人都参与,可‘修身’功夫不论士农工商,人人都要做!要做修身功夫,只有‘知行合一’这一条路!”

王守仁慷慨激昂说了一堆话,湛若水连连点头,黄绾却两眼直瞪,似懂非懂。于是守仁细细给他解释道:“‘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天下人个个要做。比如农夫,种庄稼的时候也许想偷个懒,看天太热了就不愿意劳作,这时候良知一起,告诉他:‘庄稼不等人,岂能因天热而废农事?’于是他振作精神下田去了;比如匠人,一把镰刀要打两百锤,太累,就想打一百锤算了,这时良知立刻告诉他:‘偷工减料,打出的农具不好用,怎么对得起买你东西的人?’于是这匠人振作精神,认真打满两百锤;比如商人,一件货物该卖一百钱,他欺人家不懂,想多卖五十钱,这时良知就告诉他:‘经商以诚信为本,怎能欺骗?’于是该卖多少还是多少,一个钱也不多要,这些都是实在的效验。至于说那些怨恨父母的人,良知一起,告诉他‘世上没有人比父母更爱你,所以孝亲十分可贵’,他若依良知行事,立刻就把‘不孝’的行为改了;那些没有志向的颓唐之人,良知告诉他‘人要立志,无志则人不立’,他依良知行事,立个志向努力去做,将来必然不可限量!又或者见了老、幼不知怜惜,良知告诉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照良知去做,就知道尊老爱幼了;见了坏人坏事原本不敢管,良知告诉他‘见义勇为’,依此做去,就有了敢斗邪恶的勇气;犯了错原本不想承认,良知告诉他‘有错必认,知错必改’,他就勇于认错,承担责任,既得到别人的原谅,自己心里也安乐……这样的事例举不胜举。因为‘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就是在日常的事事物物中磨炼而成的。”

王守仁把话讲得这么细,黄绾总算明白了,使劲点头:“‘知行合一’果然是一条修身的捷径!”

一听这话王守仁赶紧拦住:“世上没有‘捷径’二字!‘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说起来似乎不难,一句话就说透,无非是:‘良知一发动,行动紧跟上,不留丝毫空隙,不让私心杂念掺杂进来。’可真要做到并不容易!一开始,人的心并不纯净,良知一发动,往往杂念丛生!这时候就要坚定地追随良知,尽力克除杂念。等修身功夫做多了,定力就会越来越强,污染良知的杂念越来越少,这个时候就比较容易达到‘知行合一’了。关键是磨炼、磨炼、再磨炼,事事物物、大事小事随时磨炼,越磨越精,越练越纯。”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又郑重其事地说,“但你要切记:修身只是基础!咱们这些儒生读圣贤书,是要‘克己复礼’——克制朝廷、克制天子、为百姓请命的!将来遇上大是大非,良知一发动,说‘这件事要支持’!可你知道支持这件事会挨板子、掉脑袋,你还敢支持吗?又或者良知告诉你‘这件事要反对’!可你知道反对的结果又是掉脑袋,你还敢反对吗?到这时,你能不能做到‘知行合一’,该支持的,用性命去支持;该反对的,用一腔热血去反对!这才是真正‘见功夫’的地方。”

听了这些话,黄绾愣住了。

这时湛若水笑着接过话来:“‘知行合一’正是体认‘天理’的好办法!我这些年也在这上头下功夫,可真没总结出如此贴切的四个字来。看来贤弟对圣学真义已有所感了。”

“这些年在外头,对圣人之学确有所感,可要说到‘真义’,还是似懂非懂。”守仁轻轻摇头,“我早年认同的是‘朱子理学’,也用过几场苦功,不但没有成就,还把自己弄了个五劳七伤,心里也沮丧得很。现在悟到‘良知’二字,又想出一个‘知行合一’,自己在生活中实践几回,每次都有效验,得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好处!再回头看,这才发现‘朱子理学’原来有瑕疵。”

守仁这些话有意思。湛若水忙问:“‘朱子理学’的瑕疵是什么?”

王守仁略想了想,缓缓说道:“古人说的‘理’指的是天理。而‘天理’和‘良知’是一回事。可朱子说的理却不是‘天理’,而是‘纲常’。这其实是从良知中取了一部分,又混入其他的东西,掺和在一起了。所以朱子的‘理’不是人心中天生具备的良知,而是‘造’出来的东西,远远谈不到‘纯而又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