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半天你所告诉我的每件事都属于心理学范畴。听起来有些陌生、难懂,也有点模糊。但是,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那就是‘纯’心理学了。迄今为止,我对你的精神分析了解很少,但我听传闻讲,你所从事的研究根本与精神分析无关。你一直未能谈及此类正题。这让我觉得你是在有意隐瞒什么事情。我还有另一个疑点,我不想隐瞒它。毕竟,如你所说,神经症是精神生活的失调。那么,像我们的伦理道德,我们的意识,我们的理想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对那些意识深处的障碍不起任何作用,这可能吗?”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们将把最低级的意识与最高级的意识的考虑撇在了我们的讨论之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在目前阶段还没考虑到心理生活的内容。现在请允许我也打断你一次,让我们之间的谈话暂停一下。我给你讲了这么多关于心理学的问题,因为我想让你在头脑中有这样的印象:精神分析是应用心理学的一部分。而且,这种心理学是仅限于精神分析的心理学,为外行所不知。因此,一个精神分析者首先必须学习这种心理学,这种深蕴心理学或潜意识心理学,或者至少该学习当今人们已了解的这种心理学的一部分。我们需要这种心理学知识作为我们以后立论的基础。但是现在我们来看看,你所提及的“纯”意指什么呢?
“噢,有关报告一般都说在分析中详细地讨论**中最隐私和最肮脏的事。如果那是真的——我从你的心理学论述中推断不出那样做的必要性——那将有利于说明应该把治疗限制在医生的范围。人们怎么肯把自己的隐私处理权交给那些自己不相信其判断力而其人格又没有保障的人呢?”
医生确确实实在性的领域内享有一定特权,他们甚至被允许去检查人们的**。当然啦,在东方国家不允许这样做。一些理想主义的改革者也曾反对医生的这一特权(你知道我所提的那些改革者是指哪些人[194])。但是,首先你应知道在精神分析中是否真的存在这种特权,和为什么必须这样做——是的,在精神分析中确实存在这样的特权。
这种特权的存在是必要的,首先,因为分析是完全建立在公正、坦率基础之上的。比方说,政府要十分详细和公开地讨论财政状况,而平民百姓谁都不让知道,即使他不是竞争者或征税者。
对公正坦率的绝对要求也给分析家施加了一个严肃的道德责任,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持异议,事实上,我自己也同意这种观点。特权存在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在探讨神经症成因和突发因素时,来自**的影响因素起的作用十分重要和主要,也许可以说是十分特殊。除了与病人及病人提供的素材保持密切联系以外,精神分析还能做什么呢?分析医生从不把病人引诱到**方面去。
他不会一开口就对病人说:“我们来谈谈你**中的隐情!”只有当病人自己喜欢谈时,医生才能有机会倾听;反之,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病人自己提及性的事情。我过去也常提醒我的学生:
“我们的反对者告诉我们只可接手那些与性无关的病例。我们要小心,别把性因素引入我们的分析中来。否则,我们将无缘发现这样一个与性无关的病例。”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一个人能有机会碰到这样的与性无关的病例。
当然,我知道,我们对性的认可已成为(无论他们承认与否)对分析怀有敌意的人最反感的东西。但这能动摇我们的信心吗?这种反对情绪只能说明我们这个文明社会是多么的神经质。因为,很显然,正常人的行为和神经症患者的行为已相差不远。有一次,当精神分析受到德国众多学会的严肃审查时——到今天,事情不那么张扬了——其中一个发言人要求拥有特权,因为他说,他甚至允许他的病人自由谈论:当然是为了诊断的目的和检测分析医生的诊断。“但是,”他又说,“如果他们开始谈论性的问题,我就制止他们。作为一种阐述方法,你觉得这样做怎么样?”德国学会为这位发言人喝彩,并没因他谈到性而感羞愧。只有用普遍的偏见意识带来的自鸣得意能解释这个发言人何以如此缺乏逻辑思想。几年以后,当年曾经是我的追随者的几个人再次深感有必要把人类社会从性行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而精神分析则力图把它强加给人类社会。
他们当中有人解释说,所谓性并不仅仅指性行为,还指其他一些抽象、神秘的东西。另一个人则宣称,**仅仅是人类寻求满足他们感知自身能力和控制别人的需要的一个领域。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已得到许多方面的支持。
“这一次,我也要冒昧表个态,我认为须有相当的胆识才敢断言:性不是生物体的自然、原始的需要,而是某种其他事物的反映。人只须借用动物做例子就可知道这点。”
那没有区别。不管有多荒唐,如果以此二者来矫正恐怖的性的主导地位,那么社会将十分情愿接受。
而且,我承认,你不喜欢把导致神经症的大部分原因归于性的因素。坦率地说,这似乎与你做一个公证人的任务不甚吻合。你难道不担心这种反感会干扰你做出公正的判断吗?
“听你这么说,我很抱歉。你对我的信心似乎动摇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另外选择一人作为你的公证人呢?”
因为其他人也不可能与你的想法相差太多。但是如果他一开始就准备好承认**的重要性,那么人们都会惊呼:“哼,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公证人,他只是你的一个支持者!”不,我不会放弃影响你观点的希望。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依我看来,这次的情况不同于我们以前碰到过的情况。假如你的印象是,我们所探讨的是一个纯心理学的问题,那么,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我们的心理学讨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关于性的问题,如果你能认识到你心中那强烈的想反驳的动机,正是你和其他一些人所有的根深蒂固的敌意,那么,我将很高兴。
“但是,我毕竟不像你,有那些能让你坚定信念的经历。”
很好,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述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下流的事,它也是一个严肃的科学问题。关于性,有许多需要了解的新奇的东西,也有许多奇怪的现象有待解释。我刚才告诉你说,精神分析必须溯源到儿童早期,因为决定性的压抑发生在那时候,而此时他的自我是很脆弱的。
而在童年时期就一定没有**吗?**只是在青春期才开始的吗?与此相反,我们应该知道性本能的冲动自人出生起,就一直伴随人的一生,童年期的自我实施压抑行为就是为了防止那些性本能发作。是巧合吗?小孩子们已经在与性欲望做斗争了,就像是医学会上的发言人后来做的那样,也像我的追随者们再后来创立了他们自己的理论一样。怎么会这样呢?最普遍的解释通常是:我们的文明社会完全建立在对性的损害上。不过,该问题又绝非如此简单。
关于童年期性行为的发现,属于我们有理由感到羞愧的那些发现之一(因为它的明显性)。[195]
一些儿科专家似乎已经知道这些,一些保育员也知道。那些自称是儿童心理学家的保育员,聪明地随即就以谴责的口气,称这一发现是对童年期单纯天性的亵渎。情感再次代替了争辩。这种事情在政治机构里是常常发生的。反对党的一名成员站起来,谴责内务部、军队、司法部等等机构的某一弊政。对此,另一位与会成员,比方说政府发言人,会针锋相对地说,这是当众侮辱国家军队、王朝甚至民族荣誉感,因而他说的是不真实的,这种神圣的荣誉感被当众侮辱是不能容忍的。
儿童的**当然不同于成人的**。性功能从开始到我们所熟悉的定型阶段,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发展过程。它由众多目标各异的本性构成,经历了几个构建阶段,最后成为生殖功能。
并不是所有本能成分都均等地发展成最后的生殖功能,它们必须经过转移、改造,有一小部分还要被压抑。这么漫长的发展过程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发展过程中的停滞现象也是有的。在发展的早期阶段,也会出现部分固着。如果后来性功能的作用遇到障碍,性驱力——我们称之为力比多——可能会回归到这些早期固着阶段。儿童性行为的研究和它向成熟的演化,已经启发我们认识到什么是性反常。过去人们描述性反常时总是带有厌恶感,却又说不清性反常行为出现的根源。这个话题挺有意思,但是考虑到我们此番谈话的目的,再给你讲太多也没有什么意义。要理解这理论的来龙去脉,需要解剖学和生理学的知识。很不幸,这些知识在医学院里是学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