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2)

生了那场病后,斯嘉丽就发现瑞德变了。她也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他的这种变化。瑞德不再喝酒,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如今,他经常回家吃晚饭,对仆人们更和气,对韦德和埃拉也更宠溺。他从不提过去的事,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通通不提,似乎也默默暗示她别提。斯嘉丽乐得清净,因为顺其自然总是更容易。于是,从表面上看,日子过得很平顺。她康复期间,瑞德对她一直淡漠守礼,如今也一样。他不再拖长调子、轻声细语地讥讽她,也不会挖苦刺痛她。她现在才明白,过去他之所以恶语相向地激怒她,气得她激动反驳,都是因为他关心她的言行举止。如今,她做什么,他还会关心吗?他彬彬有礼,却冷漠疏离。她想念他从前的那种关心,哪怕这期间他总是跟她作对,她也想念过去吵过的嘴和争论过的话题。

如今,他对她客客气气,几乎当她是个陌生人。不过,他那双一度紧盯着她的眼睛,如今转而盯上了邦妮。他的生命之河仿佛已经转向,流入一条狭窄的河道。有时,斯嘉丽想:瑞德若能把倾注在邦妮身上的关注和柔情分一半到她身上,生活都会截然不同。有时,听到人们说“巴特勒船长真宠那孩子啊!”她连笑都笑不出来。可她若不笑,人们又会觉得奇怪。哪怕是对自己,斯嘉丽也不愿承认她嫉妒一个小女孩,而这女孩还是她最宠爱的孩子。斯嘉丽向来希望身边的人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但现在,瑞德和邦妮显然才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

瑞德虽然好些晚上都回来得挺迟,不过却并未喝醉。斯嘉丽常常听见他轻轻吹着口哨,经过自己紧闭的房门。有时,他会在深夜带几个人一起回来,然后跟他们在餐厅里边喝白兰地边聊天。来客早已不是他们刚结婚那几年里他常邀回来共醉的那些人。如今,他已经不请有钱的投机家、支持联邦重建计划的南方佬或共和党人了。斯嘉丽会蹑手蹑脚地溜到楼道栏杆边偷听,经常听到勒内·皮卡德、休·埃尔辛和西蒙斯兄弟的声音。梅里韦瑟爷爷和亨利伯父回回都在。有一次,她竟听到米德医生的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从前,这些人都认为就算绞死瑞德,都是便宜他了呢!

在斯嘉丽心中,这群人永远都与弗兰克的死脱不了干系。瑞德近来数度晚归,也让她想起害弗兰克丧命的那场三K党突袭。她担忧地想起瑞德曾说过的话:“如果加入该死的三K党才能得到尊重,那我会加入。但愿仁慈的上帝别用如此残酷的惩罚来让我赎罪。”要是瑞德也像弗兰克一样——

一天夜里,瑞德回来得比平时更晚。斯嘉丽终于沉不住气。一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刮擦声,她就披上晨衣,冲进点着煤气灯的走廊,在楼梯顶堵到了他。他原本一脸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到站在面前的她,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瑞德,我得知道!我一定要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三K党?所以你才回来这么晚?你是不是加入了——”

摇曳的煤气灯下,瑞德漫不经心地瞅着她,微笑着开口。

“你可真落伍,”他说,“亚特兰大现在已经没有三K党了,或许整个佐治亚都没了。你那帮南方佬和投机家朋友,一直在跟你说三K党的暴行吧。”

“没有三K党了?你是想安慰我,故意撒谎吧?”

“亲爱的,我什么时候安慰过你?不,现在已经没有三K党了。大家已经认定该组织弊大于利,只会煽动北佬,给布洛克州长的造谣工厂提供更多原料。他知道,只要能向联邦政府和北佬报界证明佐治亚到处都在叛乱,每一片灌木后都藏了个三K党人,他就能稳坐州长之位。为了能继续当权,他一直在拼命编造各种三K党的暴行,说什么忠诚的共和党人被捆着大拇指活活吊死,老实的黑人以强奸罪被私刑处死。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些都是无中生有、胡乱放箭。谢谢你的关心,但在我不当支持联邦重建计划的南方佬,转而成为谦恭的民主党人后不久,城里就再也没有三K党活动了。”

他说布洛克州长的那些话,斯嘉丽大多数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她满脑子都是再也没有三K党,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如此一来,瑞德就不会像弗兰克那样被杀,她也不会失去店铺或瑞德的钱。不过,他刚才用的一个词突然引起她的注意。他说“大家”,这岂不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和从前他口中那些“保守派”划到一起了吗?

“瑞德,”她突然问,“三K党解散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闪烁。

“亲爱的,有关系。这事主要就是阿希礼·威尔克斯和我促成的。”

“阿希礼——和你?”

“嗯,‘政治让陌生人结盟’,这话虽老掉牙,却千真万确。虽然阿希礼和我都不怎么把对方当盟友,但——阿希礼因为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所以向来不相信三K党。我也不信,因为那该死的组织蠢透了。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像他们那么搞绝对不行。三K党的存在只会让北佬永远骑在我们脖子上,直到我们通通上天堂。阿希礼和我让那群冒失鬼相信:要想更进一步,靠密切注视、耐心等待和勤奋工作,都比穿着衬衫式长睡衣和点燃十字架有用。”

“你是说,那些人真的听你劝?你可是——”

“是投机家?支持联邦重建计划的南方佬?北佬同伙?巴特勒太太,你忘了,我现在可是个模范民主党人,可以为了把我们热爱的州从掠夺者手中抢回来,流干最后一滴血呢!我的建议很好,他们接受了。我对其他政治问题的见解也很好。如今,州议会里已是民主党人占多数席位,不是吗?亲爱的,我们很快就能把亲爱的共和党朋友送进监狱。他们最近着实有点太贪婪、太明目张胆了。”

“你会帮忙把他们送进监狱?为什么?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啊!他们让你参与铁路债券交易,你不是还从中赚了好几千吗?”

瑞德突然咧嘴笑了,就是他从前那种嘲讽的笑容。

“噢,我对他们可没坏心。但我如今站在另一边,他们若注定要进去,我能帮的话还是会帮一把。那会大大提高我的声誉!他们那些交易的内幕我足够清楚。等州议会开始调查,我了解的信息将很有价值。现在看来,离调查的日子不远了。他们还要调查州长,如果可以,也会让他进监狱。最好跟你那些好朋友打个招呼,比如格勒特家和亨登家。让他们赶紧做好准备,一有动静就立刻出城。因为如果连州长都要被抓,他们当然也会被抓。”

斯嘉丽已经目睹共和党人在北佬军队的支持下掌控佐治亚多年,所以根本不信瑞德这番信口胡诌。州长地位根深蒂固,议会如何撼动?更别提把他送进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