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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魔法将她安全送回塔拉庄园就好了。要是能只跟埃伦在一起就好了。哪怕只是看着她,拉着她的裙子哭泣,靠在她膝上把所有事情都讲出来也行。再多听一个字,她都要冲进去,把霍尼那头乱糟糟的浅色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揪下来,还要啐玫兰妮·汉密尔顿一口,让对方明白她才不稀罕她发慈悲。但她今天的表现已经够粗俗,粗俗得简直跟白垃圾一样——麻烦就在于此啊。

她用双手紧紧按住裙子,不发出任何窸窣之声,然后像只动物般偷偷摸摸地退了出来。“回家,”这么想着,她飞快地穿过走廊、跑过一扇扇紧闭的门和安静的房间,“我必须立刻回家!”

走到前门廊时,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个新的念头——她不能回家!不能逃跑!她得坚持到底,承受姑娘们的所有恶意,忍下自己的百般屈辱和心碎神伤。逃跑只会给旁人留下更多攻击的借口。

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身旁高高的白柱子上,如果能成为力士参孙就好了,那样的话,她一定要推倒十二橡树园,把所有人都压死在屋里。她要让他们后悔,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虽然不知道如何施以颜色,但既然被伤害了,她就要加倍奉还。

一时间,她甚至忘了阿希礼也是其他人中的一员。他不再是那个沉寂平静、被她深爱的高个小伙,而是威尔克斯家、十二橡树园和本县的一分子——因为被众人嘲笑,所以她恨他们所有人。对十六岁的女孩来说,虚荣心比爱情更有力。此时此刻,她炽热的心中除了恨,再无其他。

“我不回家,”她想,“我要待在这儿,让他们后悔。我也绝不会告诉妈妈。不,谁都不能说。”她振奋精神,打算回屋重新上楼,去另一间卧室。

刚转过身,她便瞧见查尔斯从长走廊的另一头进了屋。看见她,他赶紧迎上来。他头发蓬乱,脸激动得通红。

“你知道是什么事了吗?”人还没走近,他便嚷开了,“你听说了吗,保罗·威尔逊刚刚骑马从琼斯伯勒带来的消息?”

他走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她却什么也没说,只定定地看着他。

“林肯先生已经召集人手、征兵——我是说志愿兵。招了七万五千人呢!”

又是林肯先生!男人们就不能聊点真正要紧的事吗?她心都碎了,名声几乎毁于一旦,这傻子竟还指望她对林肯先生的胡闹表示激动?

查尔斯盯着她。她面如白纸,细长的绿眼睛如翡翠般闪闪发光。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孩脸上出现这样的怒火,也没见过谁的眼睛能如此闪亮。

“我真笨,”他说,“说话应该更温和些才对。我忘了淑女们有多娇嫩了。对不起,让你这般不适。你不会晕倒吧?我去倒杯水过来吧?”

“不用了。”她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我们坐到长凳上去,好吗?”他边问,边去挽她的胳膊。

她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走下前门台阶,穿过草坪,朝前院最大的那棵橡树而去。树下有张铁质长凳。“女人真温柔娇弱,”他想,“才提了一下战争之类的艰苦事,她们就要晕倒了。”想到这儿,他不禁觉得自己充满男子气概,扶她落座时便愈加温柔。她看起来真奇怪,那张白皙的脸上有种野性的美,让他的心怦怦直跳。难道是想到他可能上战场,她心烦意乱了?不,这种想法未免太自负。可她为何如此奇怪地盯着自己呢?拨弄花边手绢时,她的手为何颤抖?还有那乌黑浓密的睫毛,正因羞怯和爱恋颤动不已。他读过的爱情小说里,陷入爱河的姑娘们就是这样。

他清了三次嗓子,都没说出话来。他垂下眼,因为对方那双绿眸太过锐利,目光几乎将他完全穿透。

“他有很多钱。”斯嘉丽头脑飞转,闪过一个念头和一个计划,“没有父母惹我心烦,本人还住在亚特兰大。我要是立马跟他结婚,就能让阿希礼明白我压根不在乎他,不过跟他调调情而已。这正好还能要了霍尼的命。她再也别想找到另一个情人,每个人都会把她笑话死。而且,玫兰妮那么爱查尔斯,肯定也会受伤。只不过,如此一来,斯图尔特和布伦特也会伤心……”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想伤害那对双胞胎,估计是因为他们的姐妹太刁钻刻薄吧。“等我坐着上好的马车,带着大堆漂亮衣服回来做客,还有了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时,他们心里都不会好过。而且,他们永远永远都别想再笑话我。”

“当然,这意味着真要打起来了。”查尔斯尴尬地努力了好几回,才终于开口道,“但斯嘉丽小姐,千万别烦恼,这仗顶多一个月就结束,我们定会打得他们鬼哭狼嚎!没错,就是鬼哭狼嚎!我绝不能错过。因为骑兵连要去琼斯伯勒集合,今晚的舞会恐怕开不成了。塔尔顿家兄弟已经去通知大家。我想,女士们肯定会很遗憾。”

因为想不出更恰当的词,她只“哦”了一声。但这样也足够了。

她渐渐冷静下来,思路也厘清了。所有情感似乎都蒙上一层冰霜,她以后再也无法对任何事生出热情,何不接受这个漂亮、腼腆的小伙?他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好,她都无所谓。不,哪怕活到九十岁,她都再也不会对任何事上心。

“现在,我还无法确定是加入韦德·汉普顿先生的南卡罗来纳军团,还是亚特兰大城防队。”

她又“哦”了一声。两人四目相对,她颤动的睫毛顿时令他溃不成军。“斯嘉丽小姐,你愿意等我吗?要是知道你在等我,一直等到我们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那——那我简直跟上天堂一样幸福!”他屏息凝神地等待她的回答,看着她微微上翘的嘴角,第一次注意到那儿的暗影,心想不知亲上去是什么滋味?斯嘉丽黏腻汗湿的手滑入他掌中。

“我不想等。”她的眼睛全被睫毛遮住了。

他坐在那儿,攥着她的手,嘴巴张得老大。斯嘉丽从睫毛下偷瞄,觉得他真像只插在鱼叉上的青蛙。他结巴了好几次,嘴巴闭上又张开,张开又闭上,脸再次涨得通红。

“难道……你爱我?”

她什么也没说,却垂首盯着膝盖。查尔斯又陷入狂喜和尴尬交织的情绪中。或许,男人不该问姑娘这种问题。或许,她回答这种问题有失淑女风范。查尔斯从未鼓起勇气处理这种场面,这下更是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想大喊大叫、想唱歌、想亲吻她,想在草坪上蹦跳雀跃,不管黑人白人,想逢人就说她爱他。可他只是紧握着她的手,直握得她手上的戒指都陷进了肉里。

“斯嘉丽小姐,你会尽快嫁给我吗?”

“嗯。”她抚弄着裙褶说。

“我们可以跟玫兰妮一起举行婚——”

“不行。”斯嘉丽飞快地说,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查尔斯知道自己又犯错了。姑娘当然都想拥有自己的婚礼,而非与他人共享荣光。宽恕了他如此大错,她真好。只要天黑了,他就有勇气在暗处亲吻她的手,说些渴望已久的话。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跟你父亲提?”

“越快越好。”她说。真希望他赶紧放开捏在她戒指上的手,别等着她开口。

查尔斯一跃而起。一时间,斯嘉丽还以为他要不顾身份,手舞足蹈起来呢。他容光焕发地俯视着她,一颗干净而单纯的心在目光中展露无遗。以前,从未有哪个男人如此看过她,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但在斯嘉丽古怪又超脱的眼光里,他不过一头小牛犊而已。

“我现在就去找你父亲。”他笑容满面地说,“我等不及了,你能等我一会儿吗——亲爱的?”这样的昵称虽然好不容易才出口,但叫过一次后,他便乐得一叫再叫。

“好。”她说,“我就在这儿等。这儿又凉爽又舒适。”

查尔斯穿过草坪,绕过屋子,不见了,只留下斯嘉丽独自坐在沙沙作响的橡树下。不断有男人骑着马从马厩出来,后面跟着紧紧相随的黑奴。芒罗家的几个小伙挥舞着帽子疾驰而过,方丹家和卡尔弗特家的小伙子们也大喊大叫着朝大路奔去。塔尔顿家的四兄弟从她面前驶过草坪,布伦特还嚷道:“妈妈要给我们马啦!哟——嗬——哟!”草皮翻飞,他们都走了,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那座白房子在她面前竖起高高的圆柱,仿佛也要庄严而淡漠地离她远去。如今,它永远不会成为她的房子了。阿希礼不会将她当成新娘抱进去。噢,阿希礼,阿希礼!我做了什么?内心深处,在受伤的骄傲和冷漠的实用主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翻腾着。一种成人的情感诞生,这种情况比她的虚荣或执拗的自私更强烈。她爱阿希礼,她知道自己爱他。看着查尔斯消失在蜿蜒的砾石路上,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1)英文为Honey,与“亲爱的”同音。

(2)15世纪意大利豪门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