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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知道。”杰拉尔德不想说这么宝贵的消息来自波尔克,也不想说菲利普动身去西部是他家里人的意思,“而且,我也不认为她爱他已经爱到无法忘却的地步。十五岁还太小,不怎么懂爱情为何物。”

“他们宁愿要那个危险的表哥,也不会要你。”

于是,和其他人一样,詹姆斯和安德鲁听说皮埃尔·罗比亚尔的女儿要下嫁本州北部来的小个子爱尔兰人时,都大吃一惊。萨凡纳的人都在背后窃窃私语,推测菲利普·罗比亚尔为何会去西部。然而,闲话终究没能讨论出任何答案。罗比亚尔最可爱的女儿为何会跟一个大嗓门、红脸膛、刚及她耳朵高的小矮子结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谜。

杰拉尔德自己都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他只知道,奇迹就这么发生了。埃伦脸色苍白,却十分镇静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胳膊上,说:“奥哈拉先生,我要嫁给你。”直到此时,杰拉尔德才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点。

对于内情,大吃一惊的罗比亚尔家虽略知一二,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埃伦和她的嬷嬷清楚。头天晚上,埃伦像个心碎的孩子般哭了整整一宿。但早晨起来后,她已成为一个下定决心的女人。

那天,嬷嬷怀着不祥的预感给小姐带回一个小邮包。邮包从新奥尔良寄来,上面的字迹陌生,里面有一张埃伦的小像。埃伦一声惊呼,就把照片扔到了地上。此外,还有四封她写给菲利普·罗比亚尔的亲笔信和新奥尔良一位牧师写来的短信。牧师的信宣布:她表哥在一次酒吧的斗殴中送了命。

“他们把他赶走了,爸爸、保利娜和厄拉利把他赶走了。是他们把他赶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所有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我要离开。我要去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地方、见不到这座城市的地方。我也不想再见到任何会让我想起——想起他的人。”

天快亮时,跟黑发小姐抱头痛哭的嬷嬷抗议道:“不过,亲爱的,你不能那么做。”

“我偏要。他是个好人。我要那么做,否则就去查尔斯顿的修道院。”

正是进修道院的威胁,让困惑又悲痛的皮埃尔·罗比亚尔最终点头同意。尽管出身天主教家庭,他却是个忠实的长老会教义信徒。因此,一想到女儿要去当修女,就觉得那还不如让她嫁给杰拉尔德·奥哈拉。毕竟,那个男人除了门第欠缺,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埃伦离开罗比亚尔家,抛弃萨凡纳,从此一去不返。她跟着已到中年的丈夫,带着嬷嬷和二十个“在屋里干活的黑奴”,动身前往塔拉。

第二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以杰拉尔德母亲的名字,取名为凯蒂·斯嘉丽。杰拉尔德有些失望,因为他想要个儿子。但看到自己黑头发的小女儿,他还是高兴得请塔拉庄园所有黑奴喝了朗姆酒,自己也纵情狂欢,喝得酩酊大醉。

就算埃伦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嫁给了杰拉尔德,也没人知道。杰拉尔德当然不知道,反而每次看到她,心中都骄傲不已。一离开萨凡纳那座优雅礼貌的海滨城市,埃伦就把那里的一切往事都抛诸脑后了。从抵达北佐治亚的那一刻起,这儿便成了她的家。

她离开了父亲的家。那是一座刷成粉色的法国殖民地式建筑,线条流畅优美,宛如女人的身体,也像张满帆的大船。整幢建筑优雅地拔地而起,有螺旋形的楼梯,也有如花边般精美的雕花铁栏杆,朦胧而华美,优雅却疏离。

她不仅离开了那座优雅的府邸,也离开了那之后的整个文明世界。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差异之大,仿佛跨越了一个大陆似的。

佐治亚州北部崎岖不平,居民吃苦耐劳。蓝岭山脉脚下的高原,无论她往哪个方向看,入目都是连绵起伏的红色山丘。巨大的花岗岩露出地面,到处都耸立着细长又灰暗的松树。在海边长大的她见惯了海岛上美丽的密林,遍布全岛的灰色苔藓,纠缠交错的青藤,亚热带阳光下热浪滚滚、绵延不绝的白色沙滩,以及点缀着棵棵美洲蒲葵和棕榈树、平坦辽阔的沙地,再看眼前,一切似乎都野性十足,荒凉粗犷。

此处夏天酷热难耐,冬天寒冷刺骨,居民们身上那股充满活力的样子让她十分惊奇。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慷慨有礼、具备诸多优秀品质,却刚毅、强壮、易怒。她已远离的那些海滨之人哪怕面对决斗和世仇,都可能漫不经心,并很为自己这份心性骄傲。北佐治亚人身上却有股暴烈气息。在海边,生活温和而芳醇;这里却朝气蓬勃,焕然一新。

埃伦在萨凡纳认识的那些人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持观点和遵从的传统都极其相似。但在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到北佐治亚州定居的人来自很多不同地方,比如,佐治亚州其他区域,南、北卡罗来纳州,弗吉尼亚州,欧洲和北美。有的跟杰拉尔德一样,是来发家致富的新人;有的跟埃伦一样出身世家,因为再也无法容忍老家的生活,所以远走他乡,寻求一处庇护所;还有很多人只因血管里还躁动着先辈们那种充满开拓精神的血液,便毫无缘由地迁徙了。

这些来自不同地区,背景各异的人让全县生活变得无拘无束。埃伦并不习惯这种不拘礼仪的生活,觉得新鲜极了。凭借本能,她就知道沿海的人在各种情况下的应对方式,却完全不知道佐治亚北部的这些人会采取何种行动。

当时,席卷南方的繁荣势头也推进了此地诸多事物的发展进程。全世界都亟须棉花,而县里这片新垦的肥沃土地盛产棉花。棉花掌控着本地经济脉搏,播种和收割就是这片红土地心脏的舒张与收缩。财富顺着弯弯曲曲的犁沟而来,当地人也随之变得傲慢自大。这份傲气建立在大片绿色的棉株和羊毛般轻白柔软的棉桃上。棉花既然能让这一代人富起来,势必能让下一代人更富有!

对明日的笃定让当地人充满生活热情。埃伦永远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能那般尽情享受生活。足够的钱和奴隶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玩乐。人们似乎永远不会忙得无法放下工作,参加一场炸鱼野餐、一次狩猎或一场赛马。而且,几乎每周都会举行烤肉宴或舞会。

埃伦从来不想,也不能真正融入其中。她将大部分自己留在了萨凡纳。然而,她尊重他们,并渐渐学会钦佩他们的坦率和真诚。这些人几乎没有沉默寡言的,评价他人也向来实事求是。

渐渐地,埃伦成为县里最受欢迎的邻居。她是个节俭温和的主妇,一个善良的母亲和忠诚的妻子。原本打算奉献给教会的悲痛和无私,如今都献给了孩子、家庭,以及那个将她带离萨凡纳、帮她抛下过去的回忆,并从未问过任何问题的男人。

在嬷嬷看来,一岁的斯嘉丽已经比同龄女孩更健康活泼。此时,埃伦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取名苏珊·埃莉诺。不过,大家通常叫她苏埃伦。后来,卡伦也出生了,并在列入家用《圣经》时,用了卡罗琳·艾琳这个名字。接下来的三个男孩都在学会走路前就夭折了。他们葬在大宅百码外的墓地里,虬枝交错的雪松下,三块石碑都刻着相同的名字:“小杰拉尔德·奥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