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志村突然起身,然后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他露出无法言喻的温柔表情,对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禁笑了。
“你在画什么?”他这么问。
“我在画你。”
“我已经画好水车了哦。”
“是吗?我还没画好。”
“是啊。”志村说着,再次坐了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你画吧,等你画好之前,我就先修一下这张图。”
我又开始画了,在画的过程中,曾经厌恶他的心情,完全消失了,反而还觉得他越来越可爱了。
画完之后,我叫喊着:“画好了,画好了!”
志村听到,便来到我的身边。
“哦,你怎么用粉笔画画?”
“我是第一次画,完全画不好。你的粉笔画是跟谁学的?”
“我是跟东京回来的奥野前辈学的。不过我才刚学不久,还画不出什么图。”
“你的哥伦布画得很棒啊,我看到时还吓了一跳。”
之后,我们两人一起走回学校。自此以后,我和志村的关系变得很要好,我从心底佩服他的才能,而志村本来就是很乖巧的孩子,他也把我当成他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俩还经常拿着画板,一起走进山野间写生。
过没多久,我和志村都要去上中学了。我们离开故乡的村落,暂时居住在县中央的某市镇。上了中学后,我们还是以画画为乐,也跟以前一样结伴外出写生。
这座市镇与我的村落相距二十八千米,如果走车道会绕远路,变成五十二千米。所以我们从宿舍回到村落时,不会搭车,一到寒暑假,我们都是提着草鞋二十八千米的路程。
这二十八千米,全是山路,有山坡、山谷、溪流、深渊、瀑布、村落、儿童、树林、森林。我们大清早从宿舍出门,日落时分回到家,一路上研究着这些形状、色彩、光影、风景,我只是想着要如何画下来,才能解释我们为何封闭自己的心灵。志村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当我们先后走在路上,时不时地蹲在路旁,拿起铅笔写生。他没有起身,我也不会起身;我没有放下铅笔,他也不会把笔放下。过了许久,我们才会突然惊觉时间的流逝,赶紧起身,朝下一段路急速前进。
几年后,志村因故退学并回到村落,而我则离开这个县,到东京游学了。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两个人没再联络了,就这样很快地,又过了四五年。到了东京后,我虽然还是喜欢画画,但已经不会再主动提笔作画了,我只是会去看看这大都市中名家的作品,稍微抚慰自己那颗喜爱绘画的心。
不过,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久违地回到了故乡的村落。我发现家中柜子里还放着以前随身携带的画板,同时想起了志村,我马上向人问起志村的事,令我惊讶的是,他在十七岁时就已经病死了。
我久违地拿着画板和铅笔走出家门。故乡的景色依旧,但我已不是以前那个男孩了。我不只是徒增了几岁,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我因人生的问题而烦忧,并深入接触生死的问题,当然,面对大自然时的情感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此时,难以言喻的忧愁,让我内心久久无法平复。
盛夏之中,我只是提着画板,没有任何想作画的心情,一个人信步来到原野的尽头。那片过去经常和志村一起写生的原野的尽头。
黑暗中也会有欢愉,光明中也会有伤悲。我偏了偏草帽的帽沿,望向远方的山丘,近处的树林,阳光静静地洒落在这片景色里,显得耀眼夺目。我不禁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