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理篇(1 / 2)

阅读指导

文章为思想而写

人们为什么写文章。可以有很多目的。比如,为了传递信息,传播知识,为了创造艺术,创造美感。但还有更深的一层,就像开矿一样,是为了开采新的思想,交流新的思想。当然,并不是每一篇文章都能有新思想,但有新思想的文章肯定是好文章。这也是写作人追求的理想。

我自己最早写文章是学生时代作文。那主要是为了学习字、词、句的组合,好比小孩学步,只要会走,还谈不上走的目的。再后来写文章是当记者,是为传递信息。新闻属平实一类的文体,以陈望道先生修辞学的分类法,是消极修辞,只求内容之实,不敢求形式华丽。但因采访之需,要接触各种人和事,感情常被感染,于是我又明白,文章是表达情感的。又因南北奔波常行名山大川之间,感于自然之美,再勾起肚子里小时读过去的那些美文,又明白文章是要表达和创造美感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许多事理在胸中冲撞、激**和沉淀,许多想法从无到有,许多事从不懂到懂,我渐渐明白,文章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他是用来开采和表达新思想的。

前些年,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提出散文美的三个层次:第一层是描写叙述的美,写景、状物、述事、传递信息、传播知识等,求的是准确、干净;第二层是意境之美,即要写出感觉、感情、美感;第三层是哲理之美,即要写出新的思想。这种美在文学作品中有,在许多政论、哲学和科学论文甚至讲话中都可找到。只要有新的思想,就有美的魅力(当然,兼有其他的美更好)。我们平时看报纸,读社论,听讲话,大部分时候留下的印象不深,就是因为这些文章讲话只到了传递信息、决定、指示这一层,还没有给人以新思想。而一篇文章或一篇讲话中有了新思想的火花,便如闪电划过夜空,你会有永久的记忆。比如“文革”十年我们已经习惯了一切按“最高指示”办,报上文章无不重复着这样的话。但突然1978年5月,《光明日报》冒出一篇文章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提出一个很有震撼力的新思想,所以至今人们对这篇文章记忆犹新。再细想一些古文名篇所以能留传下来成为经典,除有艺术之美外,大都是因为它首先说出了一种前人没有说出的新思想。如“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亲贤臣,远小人”等,这些哲理名言都让人常读常新,而这些文章也得以代代流传。可以说裹藏在文章中的思想,是这些文章在人们头脑里代代繁殖的种子。当然,光有种子的颗粒还不行,还得有茂盛的枝干花叶。所以文章还得有文采,还得有前两个层次的衬托。作为文学作品,如果三个层次都达到了便是不朽好文。比如《岳阳楼记》,有洞庭湖景色的描写之美,有作者由此引发的情感之美,而最后又推出作者独自悟出的思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达到了一种哲理之美。这篇文章所以能流传千古,气贯百代,老实说,主要是因为这句话,这一个新思想。

人们或许会问,社会上每天文章千千万,哪能篇篇都有新思想。是的,许多文章只是完成着传递消息、传播知识,讲述故事的任务。作为一般人,这就够了。但作为作家、思想者,这却不够,他必须使自己的文章有新思想,要挖出别人没有表述过的思想。对这种新思想的追求就像铸炼新词新句一样,务求个性,务求最新。“语不惊人死不休”,篇无新意不出手。因为你是“专门家”,弄文章的“专家”,当然就与其他人的文章不同。就像跑步,一般人快点慢点都无所谓。而短跑运动员则不同,他必须跑出比别人快的成绩。因为他是专门干这个的。如果百米纪录是十秒,所有跑十秒零几的人都不算数,都不会被人记住,唯有跑到九秒几的人才会被人记住。这零点一二秒才是运动员生命的意义。同理,文章中的新思想才是作家生命的增长点。

历史老人将首先选择那些有新思想,有美感的文章传之后代,并根据其思想和艺术水平的程度决定它存留的时间。

文章五诀

一篇文章怎样才好看呢?先抛开内容不说,手法必须有变化。最常用的手法有描写、叙事、抒情、说理等。如就单项技巧而言,描写而不单调,叙事而不拖沓,抒情而不做作,说理而不枯燥,文章就算做好了。但更多时候是这些手法的综合使用,如叙中有情,情中有理,理中有形,形中有情,等等。所以文章之法就是杂糅之法,出奇之法,反差映衬之法,反串互换之法。文者,纹也,花纹交错才成文章。古人云:文无定法,行云流水。这是取行云流水总在交错、运动、变化之意。文章内容空洞,言之无物,没有人看;形式死板,没有变化,也没有人看。

变化再多,基本的东西只有几样,概括说来就是:形、事、情、理、典五个要素,我们可以称之为“文章五诀”。其中形、事、情、理正好是文章中不可少的景物、事件、情感、道理四个内容,又是描写、叙述、抒发、议论四个基本手段。四字中“形”、“事”为实,“情”、“理”为虚,“典”则是作者知识积累的综合运用。就是我们平常与人交流,也总得能向人说清一个景物,说明白一件事,或者说出一种情感、一个道理。所以这四个字是离不开的。因实用功能不同,常常是一种文体以某一种手法为主。比如,说明文主要用“形”字诀,叙述文(新闻亦在此列)主要用“事”字诀,抒情文主要用“情”字诀,论说文主要用“理”字诀。

正如一根单弦也可以弹出一首乐曲,只跑或跳也可以组织一场体育比赛。但毕竟内容丰富、好听、好看的还是多种乐器的交响和各种项目都有的运动会。所以无论哪种文体,单靠一种手法就想动人,实在很难。一般只有“五诀”并用才能做成斑斓锦绣的五彩文章。试用这个公式来检验一下名家名文,无不灵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是一篇《记》,但除用一两句小叙滕子京谪守修楼之事外,其余,“霪雨霏霏”、“春和景明”都是写形,“感极而悲”、“其喜洋洋”是写情,而最后推出一句震彻千年的大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形、事、情、理四诀都已用到,文章生动而有深意,早已超出记叙的范围。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是一篇讲国家图强的论文,但却以形说理,一连用了“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等9组18个形象,这就大大强化了说理,使人过目不忘。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从张思德牺牲说起,是事;沉痛哀悼,是情;为人民服务,是理;引司马迁的话,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是典。特别是借典说理,沉稳雄健,是这篇文章的一个重要支点。有人说马克思的文章难读,但是你看他在剖析劳动力被作为商品买卖的本质时,何等的生动透彻:“原来的货币占有者作为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占有者作为他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来鞣。”在这里,“形”字诀的运用,已不是一个单形,而是组合形了。可知,好文章是很少单用一诀一法,唱独角戏,奏独弦琴的。我们平常总感到一些名篇名文魅力无穷,原因之一就是它们都暗合了这个“文章五诀”的道理。

常有人抱怨现在好看的文章不多,原因之一就是只会用单一法。比如,论说文当然是以理为主,但不少文章也仅止于说理,而且还大多是车轱辘话,成了空洞说教。十八般兵器你只会勉强使用一种,对阵时怎能不捉襟见肘,气喘吁吁。不要说你想“俘虏”读者,读者轻轻吹一口气,就把你的小稿吹到纸篓里去了。前面说过,形、事为实,情、理为虚,“五诀”的运用特别要讲究虚实互借。这样,纪实文才可免其浅,说理文才可避其僵。比如钱钟书《围城》中有这样一句话:“(男女)两个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正如两根树枝相接近,蜘蛛就要挂网。”这是借有形之物来说无形之理,比单纯说教自然要生动许多。

“文章五诀”说来简单,但它是基于平时对形、事、情、理的观察提炼和对知识典籍的积累运用。如太极拳的掤、捋、挤、按,京戏的唱、念、做、打,全在临场发挥,综合运用。高手运笔腾挪自如,奇招迭出,文章也就忽如霹雳闪电,忽如桃花流水。

人人皆可为国王

说到权力和享受,国王可算是一国之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国之财任其索用,一国之民任其役使。所以古往今来王位就成了很多人追求的目标,国王生活的状态也成了一般人追求的最高标准。

但是不要忘了一句俗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虽然大有大的好处,但它却不能占尽全部的风光。比如,同是长度单位,以“里”去量路程可以,去量房屋之大小则不成;用“尺”去量房间大小可以,去量一本书的厚薄则难为了它。同是观察工具,望远镜可以观数里、数十里之外,看微生物则不行,这时挥洒自如的是显微镜。以人而论,权大位显,如王如皇者亦有他的局限,比如他就不能享村夫之乐、平民之趣。《红楼梦》里凤姐说得好,“大有大的难处”。而《西游记》里孙悟空就懂得小有小的好处,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去成大事。就是在君主制度的社会里,王位也不是所有人的选择。明代仁宗皇帝的第六世孙朱载堉,就曾七次上疏,终于辞掉了自己的爵位。他一生潜心研究音乐和数学,他发现的“十二平均律”传到西方后,对欧洲音乐产生了巨大影响。对量子理论做出贡献的法国人德布罗意也出身于公爵世家,但他不要锦衣美食,终于在科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据说现在的荷兰女王也很为继承人发愁,因为她的三个子女对王位都不感兴趣。

在现代社会里,特别是在市场经济的运行规律下,人们的利益取向、价值取向和实现途径都变得多元化了。每一个成功者都可以享受高呼万岁式的崇敬,享受鲜花和红地毯。社会有许许多多的“国王”在各自不同的的王国里享受着自己臣民的膜拜。你看歌星、球星是追星族的国王;作家、画家是他欣赏者的国王;学者、教授是他学术领域内的国王;幼儿园的阿姨、小学校的教师整天享受着孩子们的拥戴,也俨然如王——孩子王。就是牧羊人,在蓝天白云下长鞭一甩,引吭高歌,也有天地间唯我独尊的国王感。

事物总是有两面性,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个人只要努力都能得到一种王者的回报。当一个人壮志难酬或怀才不遇时,这大约是人生最低潮最无奈的时期吧。但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他仍然会有追随者,仍然可以为王。北宋时的柳永,宋仁宗不喜欢他,几次考试不第,连个做臣子的资格也拿不到,他只好去当“民”。但是在歌楼妓院、勾栏瓦肆的王国里他成了国王——词王,“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可见他这个王国有多大。林则徐被贬到新疆伊犁,但就是这样一个“钦犯”,沿途官民却争相拜迎,泪洒长亭,赠衣赠食,争睹尊容。到住地后人们又去慰问,去求字,以至于待写的宣纸堆积如山。在人格王国里林则徐被推举为王。

在日常生活中更是人人可以为王。我看过一场演唱会,那歌手也没有什么名,但当时着实有王者风范,台下的女孩子毫无羞涩地高喊“我爱你”,演唱结束,歌迷就冲到台上要签名、要拥抱。一次去爬山,在山脚下一位年轻人用草编成蚂蚱、小鹿之类的小动物,插满一担,惹得小孩子和家长围成几层厚厚的圆圈,很有拥兵自重的威风。等到登上半山时,又见许多人挤在一起围观,一个老者在玩三节棍,两手各持一节细棍,将那第三节不停地上下翻挑,做出各种花样,人们越是喝彩他越是得意。在这个山坡上临时组建的三节棍小王国里,他就是国王。

国王的精神享受有三:一是有成就感,二是有自由度,三是有追随者。只要做到这三点,不管你是白金汉宫里的英国女王,还是拉着小提琴的街头艺术家,在精神上都能得到同样的满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诚实、勤奋就行——因为你虽没有王业之成,大小总有事业之成;虽没有权的自由,但有身心的自由;虽没有臣民追随,但一定有朋友、有人缘,也可能还有崇拜者,“天下谁人不识君”。所以人人皆可为国王,谁也不用自卑,谁也不要骄傲。

匠人与大师

在社会上常听到叫某人为“大师”,有时是尊敬,有时是吹捧。又常不满于某件作品,说有“匠气”。匠人与大师到底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