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2)

阮时苒就抱着模具去了村口。

昨晚她特意烧了几锅水,兑了糖,反复调配到自己觉得甜度合适,装进模具,压进冰窖。她心里笃定:今天一定要试一次。

院子里的小孩们早就闻风而动,蹲在她门口,一见她出来就追上来:“苒姐,你真要卖冰棍吗?”

“能给我们一根吗?”

“要甜的!”

她心里涌起一点得意:就是这样,孩子们是第一批顾客。只要他们喜欢,就算赚不到钱,也能慢慢传开。

晒谷场临近的空地,她摆了一张矮桌,盖布一掀,模具整齐排在里面,冒着白汽。

小孩们一窝蜂围上来,伸着脖子看:“快拿出来!”

阮时苒深吸一口气,把模具倒扣,轻轻一敲。

“当”的一声,冰棍掉了下来。

可——冰还没冻实,表层白霜一化,整根塌掉,碎成一滩稀水。

小孩们先是一愣,然后“哄”地笑起来:“软的!像粥!”

“这也能吃吗?”

“大学生的冰棍咋是烂的!”

她脸一热,咬着牙,又敲了一根。

还是一样——化得一塌糊涂。

桌边的大人们忍不住开口:“唉,早说了,这冰窖冻不牢。”

“书念得好,不等于会做生意。”

“亏她还带了模具回来,这下丢人了。”

有人摇头,有人幸灾乐祸:“你们瞧,这就是大学生的点子!”

笑声、议论声混成一片,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阮时苒手心冰凉,心口却在发烫。

她拼命保持镇定,把碎冰水收回模具,低声道:“今天不卖了。”

小孩们哄笑着跑开,脚步砸得地面一阵乱。大人们摇摇头,散了。

场子空下来,只有她一个人蹲在矮桌旁,指尖冻得发白。

她盯着模具,忽然觉得——

那不是冰棍,而是一摊摊失败,把她的热情和脸面一起砸碎了。

她坐下,背靠木柱,手指抠着桌沿,抠出一条白痕。

心里乱极了,像有两股力在拉扯:一边是“别丢人了,收手吧”;一边是“就算丢脸,也要再试一次”。

她闭了闭眼,鼻尖有点酸。

这时,一个小孩跑回来,气喘吁吁递给她一封信:“苒姐,给你的!邮差叔刚到,说是从江边寄来的!”

她愣住,接过信。信封被汗水打湿了一角。

她指尖发抖,把信拆开。

纸上只有几句话,字迹凌厉:“做生意不是一回就成的,笑声很快过去,留下的才算真本事。别怕。”

她盯着那几行字,鼻子发酸,心口却一点点热起来。

四周的空地依旧空荡,风吹得稻谷哗啦响,可那封信压在掌心,比整个村子的嘲笑都重。

傍晚,她把模具重新洗净,蹲在井台边,手指冻得通红。

她娘出来,叹了口气:“今天闹笑话了,明天歇歇吧。”

阮时苒抬起头,眼神却很稳:“不歇。再试。”

月光照在她脸上,那股倔劲儿让人心里一颤。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法退了。

第二天一大早,阮时苒又开始忙。

她换了方法,先把水缸里的水冻了一夜,再把模具放进去压实,冰冻得更牢。

她蹲在井台边,手指被冻得发麻,却没有停。

不能再丢脸。哪怕再笑话一回,也要拿出点像样的东西。

晌午,晒谷场边,她再次支开矮桌。

孩子们又围上来,眼睛里写满怀疑:“苒姐,这回不会又是稀汤吧?”

她深吸一口气,扣模具。

“啪”的一声——冰棍整整齐齐滑出来,白白净净,冒着寒气。

孩子们眼睛一亮:“成了!”

有人忍不住咬了一口,牙齿“咯吱”一声,凉意直冲上脑门,小孩猛地打了个哆嗦,却乐得直叫:“甜的!是真的!”

一时间,笑声炸开。

几个小孩你一口我一口,嚷嚷着“还要还要”。

连晒谷的大人也走过来,好奇地买了一根,舔一口后点头:“嗯,甜度正好,比城里卖的差啥?”

阮时苒心头一松,背上全是汗,却忍不住笑。

她终于卖出了第一根冰棍。

可好景不长。

人群里有人冷笑:“读书人回来卖吃的,这像话吗?以后传出去,说阮家闺女大学生,混到跟小贩一个样。”

另一人接:“是啊,这事儿搁咱村头一说,怕要笑掉大牙。”

声音越传越远,有人故意压低:“以后谁还敢要?娶回家做媳妇,还得蹲在井边冻冰棍?”

话刺耳极了。

阮时苒的笑意一滞,手指握紧布巾,心口像被人戳了一下。

孩子们还嚷嚷着要买,根本不懂大人话里的讥讽。

她把一根根冰棍递出去,声音不高,却尽量稳:“三分钱,不赊账。”

刚卖出几根,又有人靠近。

是她的表舅,手里拿着一支半化的冰棍,眉毛拧着:“这玩意儿我也能做。盐水兑点糖,谁不会?苒子,你这东西能传出去?”

阮时苒看着他,没有开口。

表舅笑:“不如把模具借我一套。我在镇上摆,你在村里卖,咱们一家人,有啥不好?”

她握着模具,手指一紧。

心里闪过两个声音:一个说“借了能少点麻烦”,一个说“借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沉默片刻,抬眼:“模具不能借。”

表舅脸色沉下来:“你这孩子,书念高了,心也硬了?”

四周议论声立刻响起:“亲戚开口都不借,这算啥?”

“还没赚几个钱,就把架子摆这么大。”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阮时苒心跳乱,喉咙却像卡了一口气。

她知道再解释,也只会招来更多舌头。

于是她只低下头,继续卖,把一根根冰棍递出去。

孩子们顾不上大人的话,嘴里满是笑声:“苒姐的冰棍最好吃!”

笑声和冷嘲夹杂在一起,晒谷场的空气烫得发闷。

她的额角淌汗,手却没有抖。

这一次,她不打算退。

傍晚,她收摊回家。

手里数着硬币,不多,却比昨天多一倍。

走到院口,娘迎上来:“今天卖得咋样?”

她把钱递过去,轻声:“够买一斤猪肉了。”

娘愣了愣,眼眶一热:“苒子,你真是……”

话没说完,泪就掉了下来。

阮时苒抿嘴一笑,把模具搬到一边,低声道:“娘,别急着哭。以后还得挣更多。”

第三天一早,阮时苒刚把模具从井里捞上来,院口就传来一阵吆喝声。

“冰棍——两分钱一根!甜得很,不凭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