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的后颈凉意未散,却还是加快脚步跟上徐若雅。
桃林外的晚风裹着山岚,吹得他额角碎发乱飞。
他摸出手机又按了按,屏幕上的信号格始终是空白,连时间都停在上午十点十七分——和他坠崖前最后看手机的时间分毫不差。
“要不先往山下走?”徐若雅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碎石骨碌碌滚进溪涧,“我记得来的时候路过个指示牌,三公里外有度假山庄。现在手机没信号,总不能在林子里过夜。”她转头时,发梢扫过李宝手背,带着山风的凉意,“你体力怎么样?我背包里还有半块压缩饼干。”
李宝盯着她沾着草屑的登山靴。
他记得自己坠崖前背着二十斤重的考察包,此刻腰间却空荡荡的,像被人扒了层皮。
“走。”他扯了扯皱巴巴的T恤下摆,“先找路。”
两人顺着溪涧往下走。
暮色像被墨汁晕开的绸子,渐渐染暗了山梁。
李宝数着步数,第七百二十八步时,徐若雅突然拽住他胳膊:“等等。”她的指甲掐进他肌肉,“溪水涨了。”
李宝低头。
方才清浅的溪涧此刻漫过了半块青石板,水流声里多了浑浊的轰鸣。
再往前五十米,原本能看见的土黄色山路完全被淹没,水面上漂着断枝和塑料瓶,泛着令人不安的油光。
“警示牌!”徐若雅指着溪边歪倒的木牌。
红漆褪成暗褐的木板上,“水库泄洪禁止通行”八个字被水冲得斑驳,款是“幽境山庄管理处2023.7.15”——今天正是七月十五。
李宝蹲下身,指尖浸入凉水。
水流冲击力比半时前强了三倍,带着山泥的腥气。
“上游水库定时放水。”他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现在下山最少绕两时山路,天马上黑透。”
徐若雅的登山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那山庄……刚才桃林里看见的飞檐,是不是就是幽境山庄?”她掏出折叠地图,皱巴巴的纸页上用蓝笔标着“仙人谷”,旁边铅笔写着“幽境山庄住宿/餐饮029-XXXXXXX”——号码被水浸得模糊,像团融化的墨。
李宝抬头。
暮色中,桃林深处的飞檐更清晰了,青瓦上的青苔泛着幽绿,门楣“桃源”二字在风里晃,像谁在背后扯着红绸。
“去山庄。”他扯了扯徐若雅背包带,“总比在野地强。”
两人踩着湿滑的桃枝往回走。
李宝的运动鞋浸了水,每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响。
徐若雅的白衬衫后背洇了汗渍,像朵褪色的云。
第七次被荆条勾住裤脚时,李宝听见徐若雅声:“你觉不觉得……有人跟着?”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
方才在桃林里的脚步声又浮上来,和着溪水声,像有人穿着胶鞋,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
“别回头。”他喉咙发紧,“快走。”
山庄木门比想象中近。
李宝刚绕过最后一片桃林,青瓦白墙的院子就立在眼前。
朱红大门半掩着,门环上挂着铜锁,锁孔里塞着半支干枯的野菊。
徐若雅伸手推门,“吱呀”一声,腐木味混着檀香涌出来。
“有人吗?”徐若雅提高声音。
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中间摆着石桌石凳,石桌上着层薄灰,旁边的石榴树结着青果,枝桠间挂着串褪色的红灯笼。
正房窗户紧闭,窗纸泛着陈旧的米黄,隐约能看见里面摆着老式立柜。
李宝绕到偏房。
窗台下堆着几摞劈好的木柴,柴堆旁有双沾着泥的雨靴,鞋尖朝着正房方向。
他伸手摸了摸木柴,是干的,应该是今天刚劈的。
“有人住。”他冲徐若雅喊,声音撞在院墙上,惊起几只麻雀。
正房门“咔嗒”一声开了。
李宝的后颈瞬间绷直。
穿月白对襟衫的中年女人站在门里,银发在暮色里泛着银光。
她左手攥着块蓝布,右手举着盏煤油灯,灯光映得她眼眶青黑,像涂了层墨。
“住店?”她声音沙哑,带着点金属刮擦的刺响,“登记身份证,看价目表。”
徐若雅的背包带从肩头滑下来。
她慌忙去抓,登山杖“当啷”砸在石板上。
“阿、阿姨好。”她弯腰捡杖,发顶蹭过李宝手背,“我们迷路了,能住一晚吗?”
中年女人没接话。
她转身走进正房,煤油灯的光在墙上投出巨大的影子,像只展开翅膀的乌鸦。
李宝和徐若雅对视一眼,跟着跨进门槛。
正厅中央摆着张枣木柜台,柜台上压着块有机玻璃,;通铺388元/人,含简餐;押金1000元。
“现金还是扫码?”中年女人把蓝布铺在柜台上,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登记本和铅笔。
李宝看见蓝布边角绣着朵牡丹,红丝线褪成了暗褐,花蕊里缠着根白发——和他坠崖前看见的那株血牡丹,以及电梯监控里白裙女人的长发,颜色分毫不差。
他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柜台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