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 / 2)

沫儿大骇,手忙脚乱用桃木小剑在醉梅魂的玉瓶上一阵胡乱敲打,又冲过去抱着雪儿的肩头一阵猛摇。

黑气越缠越紧,雪儿神情萎顿,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亮中,慢慢变成一团几近透明的雾气。

沫儿只顾绕着雪儿手足无措,一回头,却见婉娘头顶上黑气盘旋,渐渐凝聚成一把黑色的长剑当空高悬。剑尖所指之处,一丝亮光从婉娘的百会穴升起,朝赑屃的方向飘去。

沫儿尖叫着,挥着桃木小剑跳起来乱刺,无意中见赑屃一张诡魅的脸仍然带着哭相,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哪知未及走出光圈,身体被硬生生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沫儿又惊又怕,想也没想,用尽了力气将桃木小剑猛然一甩,小剑却不受光圈的影响,不偏不倚,正中赑屃的额头。

呜咽声停止了。地下的光斑慢慢消失,寒气也淡了许多。众人清醒过来,个个一脸茫然,面面相觑。老四挂着长长的鼻涕,更是无所适从。

雪儿面如死灰,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婉娘道:“霸公也太心急了些。唉,我想雪儿姑娘本来是想留下陪霸公的吧。”

赑屃痛苦地扭动着脑袋,闭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叹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婉娘似乎没注意到插到赑屃额上的桃木小剑,轻声安抚道:“霸公保重。”

赑屃慢吞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黯然道:“我已认命了。”这表情极其无辜,绝不像是做了什么手脚的样子。

桃木小剑的鬼脸手柄露在外头,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沫儿很想过去拔下来,又唯恐提醒了他,只好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气哼哼走到婉娘身前。

黄三走过来,附耳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婉娘点点头,张嘴要说什么,只听砰的一声,前面一盏招魂灯瞬间爆裂,一股白气瞬间变成了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冲着婉娘和沫儿抓过来。

这白骨手臂来势极快,根本不及躲避,婉娘连同沫儿都呆愣在了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黄三飞身扑出,抱起沫儿一个转身,白骨划过地面,咔咔响着又朝婉娘飞去。婉娘闪身躲过,挥舞衣袖卷起白骨,向赑屃的方位摔去。白骨瞬间断裂,却随即变成了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手骨,劈头盖脸地朝着众人头顶抓落。

沫儿几乎没工夫想如何反击,只本能地护住脑袋,躲在黄三身后,听到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正恨不得钻地下去,突然眼前一花,婉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淡黄色的精致长剑,幽香逼人,味道同醉梅魂几乎一样,只是更加清冽。长剑挥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白骨纷纷落地消失不见,几人虚惊一场。

婉娘吹了吹长剑,盈盈笑道:“霸公觉得我的梅魂剑怎么样?”

赑屃顿了一下,微笑道:“婉娘好本事。胭脂水粉竟然也能成为法器,真让人打开眼界。”

婉娘莞尔一笑,道:“梅魂剑——醉梅魂,专为霸公而制作。镇守死门的梅树精气,配上我家两个小童、木魁和我的血,虽然力度不那么足,但胜在精纯。”哗啦一声,淡黄色的梅魂剑变成了一片纷纷的水珠,滴落在地上。

赑屃脸色大变,喃喃道:“梅魂剑……没魂剑!”眼里颓废之意大盛,却也不恼不怒,缓缓道:“我真不应该打你的主意。”

婉娘眼波流转,嘻嘻笑道:“正是,当年鳌公也是这么说。”文清听到鳌公的名字,觉得甚是纳闷,倒像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似的。

赑屃微微笑道:“听说你为了文因得罪了鳌公,是不是?”

两人说话,沫儿却不敢放松,留神盯着他。

婉娘睁大眼睛,娇嗔道:“这可真冤枉我了。我不认识什么文因,是鳌公看上了我的小童,要拿去祭河,我不同意,鳌公便记恨在心。鳌公家大业大,犯得着和小女子一般见识么?”

沫儿心里念着文因的名字,总觉得这人同文清是有渊源的,忍不住回头小声道:“文清,你认不认识文因?”文清突然头痛欲裂,抱着脑袋猛烈摇晃。

婉娘抚掌道:“啊,我知道了,怪不得霸公寻我的晦气,原来是替鳌公报仇来了。”沫儿心想,难道赑屃同鳌公是亲戚?

赑屃嘿嘿笑道:“婉娘多虑了。不过透漏给你个消息。我知道文因在哪里。”

沫儿想起黄三曾几次出去,说要将血奴果送给一个人,却说找不到那人,难道那人就是文因?脱口问道:“在哪里?”

赑屃眼睛看着婉娘,摇头道:“嘿嘿。”

婉娘漠然道:“这人是男是女?不认识。”伸手揽住文清的肩头,替他把散落的头发扎好。

赑屃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长吁了一声,嘴里说道:“婉娘得空也替我做一款香粉吧。”双眼却精光四射,额头的桃木小剑突然跳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箭一般朝雪儿刺去。

偏偏文清头痛,婉娘安抚文清,沫儿走神,黄三离得稍远,雪儿和小安形同枯槁,这一下竟然无从躲避。沫儿只看到一个拖着长尾的亮点带着股腥臭味一闪而过,不由大急。

只听得朱允之一声狂叫,雪儿被扑倒在地,接着便见他手捂胸口倒地抽搐,嘴里犹道:“雪儿快逃……”一句话未了,头顶精气四散,身体迅速干枯,顿时气绝身亡。

众人一片唏嘘,婉娘秀眉竖起,回身喝道:“霸公真是欺人太甚!”从怀里将整整一瓶醉梅魂掏出啪地一声投掷在赑屃面前,摔得粉碎,香味混合着尘土味四处飞扬。旁边的老四突然捂着一只眼睛一边尖叫,一边狂跳不止,原来刚才桃木小剑带出的黑水竟然碰巧甩进了老四的眼里。黄三纵身上前,拿出一把小刀,反手将他的眼珠子挑了出来,婉娘则飞快拿出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

这些举动一气呵成,看得沫儿呆傻在了当地。雪儿更是如同梦魇了一般,歪坐在地上,一双美目睁得老大,呆呆地看着朱允之。

赑屃额头的伤口流出一股黑血,痛苦地不住呻吟。

雪儿慢慢爬过来,将朱允之的尸体抱在怀里,诡异一笑,柔声道:“朱公子,我代霸公给你赔个不是。”拔下他胸口的桃木小剑,摇摇晃晃站起,双目直视赑屃。

沫儿恨得牙根痒痒,只盼雪儿能痛快淋漓地大骂他一顿。

雪儿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两口不见底的深井,闪着一丝奇异的亮光,一字一顿道:“还给你。以后两不相欠。”惨然一笑,反手将桃木小剑插在了胸口。

这一变故,谁都来不及阻止。一阵光芒闪过,雪儿的脸渐渐暗淡,慢慢变成一朵晶莹绝伦的镜雪,斜靠在朱允之的肩头。

天空下起了红雪,如同被血染过一般。

赑屃一声悲嚎,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我要出去!……你早就变心了……你看,你还是爱上了这个迂腐的小书生……雪儿你不要死……”他一阵哭一阵笑,大脑袋不住摇晃,棱角渐渐分明,竟然重新恢复成一个殿堂的模样。

天边突然冒出一丝霞光,飘浮在空中的镇魂灯一个个熄灭,殿堂同周围的景象不住旋转。地面踩起来虽然是实的,看上去却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引得众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一阵飞沙走石,天旋地转,众人已经难以睁开眼睛,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寒气顺着脖子往棉衣里灌,如同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了下来。沫儿睁开了眼睛。

晨光下,众人东倒西歪围坐在一处开阔地,数十株将死未死的枯黄松柏环绕着一座破败的尖顶小庙,却是婉娘初一曾带沫儿文清来过的地方。只是小庙门楣上端多了一处拳头大的黑洞,让沫儿联想起赑屃额头的伤口,心里稍觉不适。

老四率先醒了过来,他倒是个汉子,受了如此重伤,竟然连哼也不哼。婉娘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老四嘴角**了一下,似要解释,婉娘淡淡道:“不用说,我相信你有苦衷。”仔细查看了下他的眼窝,咬唇道:“可整治的从外面看不出来,但视力却……唉。”

小安也醒了,清秀的小脸上无一点血色,对着那个破败的小庙,发呆良久,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却不知是拜祭赑屃还是雪儿和朱允之。黄三将干尸裹上衣服,送新昌公主至其府前;文清和沫儿将钱永、二胖等人送至家门口,直到看见家丁将其抱回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