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又一个调零的季节。自齐王逼宫已然过去整整两个月。
昭辉殿内,书案上堆满了奏折,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当轩辕华庭第十次放下手中的朱笔凝视窗外时,一个太监从正门步入,来到案前跪下叩头道:“奴才见过皇上,不知皇上宣奴才来有何吩咐?”
皇宫中的太监多是自幼进宫,声音总是尖尖的,而这个人,嗓音浑厚,虽然有些微改变,但听起来仍是别扭。轩辕华庭也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径自来到他跟前沉声道:“你……就是程俊才?”
“回皇上,奴才进宫之前确实叫程俊才,进宫之后,主子们都唤奴才为小程子。”那人显然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何怪异,恭敬地回答中似夹杂着一丝丝喜悦。
自他被带进皇宫做了太监,他还是第一次被当朝的皇帝召见,如此荣幸之事,宫里的好多太监哪怕是等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等到。
“朕听说你曾经是天玉坊的掌柜,数月前曾亲手绘制出一副玉佩的图样,可有此事?”站在程俊才的跟前,轩辕华庭的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丝毫情绪。
听他提起此事,程俊才犹豫了一下。要不是因为那个图样,他哪里会遭这样的罪!可是,皇帝既然问起了,那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若是他不照实说,只怕又会招来杀身之祸。
“回皇上,确有此事。”
缓缓踱到窗前,轩辕华庭看着窗外纷飞的落叶继续问道:“你可知那玉佩的秘密?”
“奴才……”只要是关于那块玉佩的事情,程俊才都必须思考该说还是不该说,感受到来自轩辕华庭狐疑的神色,他浑身颤了一颤,连忙道:“回……回皇上,奴才只知……那玉佩可以……可以带人前往另一个时空。”这种听起来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指望轩辕华庭能够接受。
“原来如此……”沉沉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轩辕华庭沉默地看着窗外,久久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站在窗前,他似乎将程俊才遗忘,直到程俊才的双膝疼痛不已时,他才终于回过头来道:“想要朕赏你什么?银两还是珠宝?”
程俊才受宠若惊地连叩几个响头,欣喜地回答道:“谢皇上恩典!奴才只求下半生能够平平安安,不敢再奢望其它。”
“平身吧,昭辉殿窗外的景色不错,你也过来欣赏欣赏。”轩辕华庭说完再次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程俊才激动地站起身来,随意地揉了揉又酸又痛的膝盖,哈着腰来到轩辕华庭的身后,却不敢真的与他并肩而立。轩辕华庭侧首看他,道:“站近些,看得清楚些。”
“谢……谢皇上。”
得到了轩辕华庭的同意,程俊才欣然上前,放眼望去,窗外除了纷飞的落叶,根本没有什么美景可以欣赏。
腰部冷不丁传来一阵剧痛,一把冰冷的剑毫不客气地穿过他的身体,带着满脸的惊恐,他“咚”地一声倒在微凉的地面上,浑身抽搐几下便断了气。
白色的丝绸将剑身上的血一滴滴拭净,被血染红的丝绸随风飘落,掩盖住程俊才死不瞑目的脸,昭辉殿内一片死寂。
……
五年后……
一夜漫天飞雪,皑皑白雪覆盖整座京城,以它最纯净的颜色粉饰这大好的河山。
放眼望去,琼楼玉宇在这雪白的世界中若隐若现,恍若构筑于云雾仙境,只能遥望而不可触及。伶仃剩下零星树叶的枝桠被雪压得低低的,凛冽的寒风吹过,晶莹的雪略带一丝不舍,簌簌落下。远处,似有人影晃动,无声走过,没有在这空旷的早晨留下丝毫声响。
宁静的早晨,宁静的庭院,被白雪覆盖的小屋在琼楼玉楼重重包围之下,似有些格格不入,却可以给人以宁静安心的感觉。雪白的世界点缀如火的红梅,怒放于寒风之中,绽放着它傲人的色彩,清香混合着冰冷的空气弥漫四周,老远便能闻见。
深宫寂廖,自从深秋之后便鲜少能见到如此热情的颜色,有了白雪的衬托,团团包围住小屋的它们显得更加引人驻足观望,却只能远远的,不能走近去感受它们的美好,这般景象,比起那远处云里雾里的亭台楼阁更加可望而不可及。
微寒的阳光洒下,结冰的湖面反射着晶莹的光芒,映着湖边巨大的树干,粗壮的树干蔓延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枝干,撑起一顶颇具气势的雪伞,伞下,一架凝结着薄冰的秋千在风中安静地悬挂,在宁静的阳光之中等候温暖降临。
秋千前静立一人,华冠束发,锦服加身,身后一袭貂皮斗篷有着与雪一样的颜色,却在雪中显得孤独。玄色锦衣绣以银色盘龙,领口与袖口衬着祥云,精巧细致,风轻轻拂动他额前垂下的发丝,凝脂般的面容似有微微触动。
淡然回首,冷过冰霜的目光落到身后不远处在那小小庭院内扫雪的宫婢身上,眼底的色彩渐渐暗淡,负手来到秋千的一侧,他凝视它,眼前突然浮现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她坐在秋千上,微微抬起头,为他绽放开一个犹如春日般灿烂的微笑。
那一年秋,他与她相遇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那一天,她一身暖暖的粉色衣着,无所畏惧地站在阳光之下,为她眼底那明媚的笑意,他停止了前行。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却是第一次被她的笑容打动,冰封多年的心,似是在她温柔真实的笑容中渐渐融化。
她,拥有宁静的美丽,一种令人印在心底的美好,于是那一天,他将她记在了心里,只是那时的他与她并未发觉。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为任何人而心动,但当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点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命中注定。
“你最怕的涉月的冬季,又下雪了。”望着那寂寞的秋千,他缓缓伸出手指轻触那冰凉的粗绳,“今年的雪景很美,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美,你说你喜欢雪,可是你怕冷。我说过会陪在你身旁,不让你感到丝毫寒冷,可如今依照约定等在这秋千之下的人只有我……”
秋,是落叶的季节,冬,是冰封的季节,心在秋时不再期盼,在冬时慢慢凝结,若是他对她的思念也能因冬季的到来而冻结,该有多好……
纯白的信鸽带着远方的消息在他的头顶盘旋,展开那只有寥寥几个字的白纸,他冰冷不化的神情终有了温度。
“你告诉我,你相信有来生,你说来生你还要与我在一起,可是我并不奢望那么多,我不在乎来生来世,我只望今生今世有你相伴,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个人。”
耳畔似有悦耳的笑声,环顾四周,却发现那只是他的错觉。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她笑了,她笑起来真的很美,她笑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哪怕再美妙的乐曲,也及不上她的笑声。
他知道,他爱她爱得彻底,就如她爱他,爱得不留一丝余力。
“为何一直不曾告诉她,这秋千是您花一整整一宿时间亲手做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看着那秋千,不曾回头。片刻的沉默之后,她从他的手里接过那张字条看了看,然后问道:“您……真的打算这样做了吗?”
“意兰和意竹已经寻得了人家,烨王府的侍婢里面,就只剩下你了,难道你真的打算留在这深宫中一辈子吗?”他不答,反而问出这个他这些年来常问的问题。
“您又在转移话题了。”她轻笑着注视他的背影,笑容中多少有些许无奈,“若是连菊儿也嫁了,还有谁留在您身边伺候您?那些个宫婢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没一个懂得如何伺候好您,您放心让菊儿走,菊儿可是不放心就这样被嫁出去。”
“除了名分,朕什么也给不了你。”
“跟着您,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可比得嫁入寻常百姓家好。就算您不给菊儿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能让菊儿继续留在您身边伺候您,菊儿也是知足,菊儿这辈子只想跟在您身边,哪儿也不去。”
他转过身来凝视她调皮的笑脸,眉间布满无可奈何,雪花飘落,风更显寒冷,抬头看看那飘下来的雪,她连忙道:“快进屋吧,您的风寒刚好,可禁不起这又是风吹又是下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