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院里栽着四季常青的茂林修竹，沙沙的竹叶随风飘动，晃得在墙上摇曳生姿，舞出斑驳的剪影。
镂花洞牗，窗明几净，月色残照里，虫声透窗纱。
般般入画。
院子里摆着一方石桌，桌旁四周各摆着一个石墩，供人歇息。
姬墨就坐在石墩上，桌上摆着一架古琴。
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
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轻轻一拨弄，就流动出一串悦耳的音符。
苏槿樨抱着琵琶坐到另一个石墩上，看似随意地拨了拨弦，弹出的一个音恰与姬墨的琴音相得益彰。
姬墨的琴音戛然而止。
苏槿樨手一顿，纤白的素手抱着琵琶，侧了侧首：“怎么不弹了？难得见你有雅兴。”
她嫁来东宫近半年，从未见过姬墨抚琴。前几天的采选上，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他天下一绝的琴艺。
这才没多久，就又见着了第二回。
只是寥寥几个琴音，不似之前那般清灵，倒似有何愁绪。
“我这可不算雅兴。”姬墨道。
“听出来了。”苏槿樨并没多少意外，“你的琴声里有忧。”
“槿樨果真懂我。”姬墨清澈的眸底似有月华流转，“所以便不奏了。琴音扰人，若将这愁绪传与了你，实非我所愿。”
“你这意思，是要与我同甘，却不能共苦？你又想一力承担么。你这自作主张的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苏槿樨把琵琶往桌上一放，她对姬墨总是独自面对苦难这事特敏感也很心疼，“公子卿今日同你说了什么？叫你烦闷成这样。”
“……”姬墨沉默了一会儿，“槿樨为我奏一曲罢。”
苏槿樨气恼：“你又打算瞒我？”
又想转移话题么？
姬墨却是摇头：“给我一首曲子的时间，让我想想该怎么说。”今天获得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来组织语言。
苏槿樨：“……成。”
她把琵琶重新抱好，慢慢调着音：“你想听什么？”
姬墨想了想：“十面埋伏罢。”
苏槿樨略诧异。
这么静谧得充满诗意与闲愁的夜晚，她以为姬墨会想听一些江南小调，平心静气。
没想到会是热血沸腾的《十面埋伏》。
话不多说，苏槿樨手指一动，一串凌厉的音色破空而出。
姬墨安静地听着。
月色下的女子容光照人，背景是青墙黛瓦与一片清瘦的竹林。她抱着琵琶静坐，发间步摇微动。十指翻飞间，流淌出激昂的音色。
动人心弦。
苏槿樨从未上过战场，姬墨却从苏槿樨的琵琶声里，听出了当年他在战场上腹背受敌，刀戟厮杀的场景。
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十面埋伏，单枪匹马。
他一个人从重围里走出来，身后是尸山血海。
那些画面都被蒙上一层血色，淡成模糊的剪影。封存在记忆深处，却一刻也未敢忘记。
苏槿樨在琵琶上的造诣无疑是极高的，更吸引人的是她本身。姬墨根本没有一心二用去组织什么语言，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弹奏。
直到一曲终了。
她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