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樨检查完了南淮的双腿，却没有离开。
她知道姬墨现在正在和傅闻卿议事，她不便去打扰。苏槿樨往日里除了治疗，从未多和南淮接触一刻，因为她要避嫌，不愿让姬墨介怀。而且姬墨空闲的时候，她都是陪在他身边的。
现在姬墨没空，苏槿樨也无聊，干脆就留下来陪南淮说说话。
反正南淮也很无聊。
两个无聊的人凑到一起，能聊的事情就太多了。
从天文地理聊到鸡毛蒜皮，苏槿樨惊讶地发现她和南淮虽然身份，境遇，经历都截然不同，对万事万物的观点却意外的合拍。这种感觉就像是……酒逢知己。
“感觉如何？”苏槿樨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她问的毫无征兆，也没说前提条件，若是南淮没那么聪明，就会以为她是在问自己的腿，然后给出“目前尚可”“依然毫无知觉”之类的回答了。
然而他回答：“生不如死。”
他知道，苏槿樨不是在问他的腿，而是在问他。
待在这方小院里，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了，什么都说不出，感觉如何？
南淮只是瘸瞎，没有聋哑，但也与聋哑无异了。他接触的人太少，常常终日的沉默，这样下去听说的功能迟早退化。
苏槿樨不是在嘲讽，也不是在挖苦，她只是单纯的询问。
她在很认真地问他，带着淡淡的关心。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番一拍即合的谈话，让她对南淮好感增高了一些。
说来也是奇怪，她有时候能从南淮身上看出自己的影子。
分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又如此相似。
“生不如死么……”苏槿樨轻喃，“那又为何还要拼尽全力地活下来？”
南淮的求生欲非常强，是苏槿樨见过的人中最强的一个。就算遭受了那般坎坷折辱，就算承受着三日一次的断骨重生，就算忍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寞，这些任何一样都能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让人恨不能立刻去死，南淮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活着。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生命的价值本该是相等的，可又是不等的。
有些人，微微挫折就寻死觅活，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有些人，就算被踩进泥里，跌入谷底，也要爬上来，活下去。
价值这种东西，只能是由自己来决定的。别人都没有权力。
南淮笑着说：“这冲突么？生不如死，可还是想活。”
苏槿樨说：“不冲突。”
“这不就对了。”南淮低语，“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槿樨凝视南淮。
这个少年才十五岁，已经经历了常人一生都不曾经历的绝望。
可他竟然还是抱有希望。
他虽眼盲，双目无神，可眼中的光从未寂灭。
虽双腿骨折，无法起身，仍是一身傲骨，屹立不倒。
这样的人……
若能活下去，活到锋芒毕露的那一天，该是荣光万丈的罢。
“你小小年纪，对生死倒是感悟颇多。”苏槿樨没有说“将生死置之度外”，南淮绝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他不想死。
南淮是如此的眷恋生命，这种眷恋强烈到连苏槿樨都感到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