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十里之远的那座小山,确有一座月老庙。
只是那座月老庙因早年被世人遗忘而经久未修,因而很是破落。瓦片有些稀松不说,庙里也是杂草丛生,人走过时,草尖尖骚乱着小腿,直发痒。
庙里那座足足有两人高的石像,面容很是慈祥。但原本应是雪白的石像遭过风吹日晒雨淋之后显得很是脏兮兮的,宛若被歹人玷污了一般。
不单如此,那石像头顶上的屋盖不知怎的竟然破了个大洞,实在是有违美感。
这么个月老庙,不论怎么看,都不太适合成婚。
高灵均企图寻个人来补一补那大洞,然而此处距离上京有一段距离,来回一折腾,定然是劳累不已。
京里的人一听,无一不是拒绝。然后打着哈哈说些漂亮话以此做安慰。
“小兄弟,那月老庙早就没人过问了,修是没必要的。哦……那个大洞啊?那个洞有什么影响的呢?哎哟哟,你想想呀小兄弟,夜里那月光一照,不是美着呢嘛!若实在要我说呀,小兄弟你要是真介意,不如直接换个地方……那月老庙,夜里成婚,怪瘆人的。”
也是稀奇哩。
放着好好儿的上京月老庙不去,非得去那郊外鸟不拉屎的月老庙,怪哉怪哉。
高灵均沉默。
他也想换地方。
但这是他能够决定的吗?
他只是个卑微的下属罢了,哪里就有胆子敢和王爷说“要不换个地儿成婚吧那个月老庙实在不太适合”呢?
于是他叹着气,委婉地表示了感谢。然后掉过头去买喜服。
成婚实在突然而又仓促,但总归而言,该有的仪式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饶是如此毫无准备,天公却极其作美。整日放着晴,然后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暖橘色的日光辉映,普照着万物,像是要将万物都拥抱。
月老庙所在的那座山上,出人意料的栽种着成百上千棵梨树,那些梨树大约是山附近的农户特意栽种养家糊口的。
春日恰是梨花纷扰竟放的时节,朵朵娇弱的花儿如同雪,软软的堆在枝桠。偶有风轻轻掠过,于是落下无数洁白花瓣,慢悠悠的在空中打着旋儿,悄悄的,又温柔的,落在润湿的土壤之上。
一对新人携手走入庙中,走得很慢。
他们的肩头,落着几抹雪白。噢,原是被风调皮吹落的梨花儿。
空中,有馥郁芳香。
沁人心脾。
他们身上的喜服是暗色调的。布料光滑,并无多少装点珠饰,乍一瞧,属实是简陋了些。
新娘身后曳出长长裙摆,暗绯色的衣裙借了几缕庙内的光,竟然意外的有种慵懒的华丽。
双排蜡烛在月老像前微微摇曳,点点星火如同河中飘灯。
程遇一身素衣,瞄着眼睛一面偷偷看着神色自若的周行止,一面清了清嗓子,而后一板一眼地说起主婚证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梨花灼灼,宜室宜家,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
他说得很慢,字字句句,念得铿锵有力。
甚至贴心的将证词里的“桃花灼灼”改成了“梨花灼灼”。
倒也是应了景。
姜晏低头看着裙据,沾着鲜艳唇脂的唇瓣微勾,罕见的勾着红妆的杏眼盛满了笑意。她小幅度的动了动,稍微换了个姿势,身边那人虚扶着她的手臂即刻收紧,带着一丝挟制,好似在警告她不要退缩。
不会退缩。
她怎么可能会退缩?
成婚既是她提出的,那便断然没有她后悔的退路。
早在清晨的雾里,她安抚好哭唧唧的云枝,一脚跨出将军府的偏门门槛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往后要同周行止共进退的准备。
前世的恩情,这一世,无论如何,她总归是报答了。
程遇的声音又响起来。
“一拜天地。”
二人弯腰,一板一眼地对着月老像拜了拜。
红盖头随着她的动作稍稍起伏着,他不过无意侧眸,就瞧见她扬起的唇角,轮廓模糊,却依旧架不住少女的喜悦。
他瞧着瞧着,竟然不由得令那原是藏在心间的悸动攀上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