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刷的漆渍掩不住绿皮火车的老态,它在一条漫长陈旧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慢悠悠前行着,斑驳的车玻璃隔不住窗外的天光,日近午时,澄澈的秋光将车内照得分外亮堂,一切喧闹于是无所遁形,直等车缓缓地驶出一段,乘客的神经也随着车速一起松弛下来了,各色细微的声音才渐渐地归于寂无。
叶犹言坐在靠窗的位置。这天是个好天气,十一月末的时节,竟然并不很凉,车内外温差不大,她的指尖无意识碰触在车窗上,只感到温温的触感。指头轻轻地划弄着,隔窗刻出几道笔画,却未于窗上留下半点的印记。叶犹言于是舔舔自己发涩的唇,蜷起了手指。
她把行李箱放在腿侧,只要稍微一挪动身体,大腿就会剐蹭到行李箱,时间一久,便显得她的位置很逼仄。后座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混杂悠长的呼吸,但叶犹言却没有半点困意,她放空的目光游到窗外,眼底的景致切轮般换转着。
毫无预兆地,她忽然便想起去年的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她从常余的车站走出来,又坐在出租里回家,耳机里放着和唐顾林重逢时听的那首歌。
唐顾林,唐顾林......她于唇齿间轻轻碾磨这三个字,于指尖一划划郑重其事刻下的笔顺在这嘈杂的车厢内通通都能够完美地不露痕迹。
这趟车已经开离常余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了,只要再过近两天的时间,她就能到达一个与常余和Y城都相距甚远的新城市。
叶犹言对常余最后的记忆竟然是售票处的年轻女孩在听见她要买最长乘车时间的那趟车时不经意表露的错愕的神情。叶犹言看着纸质车票上终点站那个陌生城市的名字,心中百味杂陈。她强忍着心里对未知的踌躇与恐惧,又忽然地感到对自己当下这种情绪似曾相识。
然后她回想起七年前自己也曾这样逃一般地离开常余。
那是盛夏的一个暴雨天,云层积攒数日的雨水在午后的两个小时内一倾而尽,叶犹言在甩门而去前将全身的怒意都萃成眼中的刃,极尽怨毒地深深望了季沛一眼,她对身后那个被疯狂情绪席卷的女人淡声道:“难怪我爸不要你。”说完叶犹言便将门砰声堵上,隔绝一切的声音。
室外的地面仍铺满混杂草腥气的雨水,可天空却已一派晴朗。叶犹言回眸抬首,看见了远处高楼后彩虹的一端云角。
后来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就像是电影里一笔带过的细碎片段,她接到消防队的电话,来到她家对门的那栋高楼之下,被人群推搡着往前,她仰首,正看见季沛挣脱身后救助人员的束缚,从十层的高楼一跃而下。
随后她因为受惊而昏迷,在医院里躺了半周。她醒来后叶敬就带她去见了季沛。ICU病**的女人被绷带缠裹得很严实。叶犹言靠在隔离墙上,好半晌才对叶敬说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爸,我不想留在常余了。”
叶敬不赞同地蹙起眉,但未等他说些什么,就看见叶犹言泪眼盈盈地朝他望过来,她的眼眶肿地像熨帖的红枣皮,眼泪却没有掉下来,只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留在常余了。”
常余是座小城市,季沛跳楼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但好在警方维护了当事人的隐私,常余人茶余饭后谈起,也只是说前几天江新大厦上有个女人跳了楼,生死不明,然后嗟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