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黑色的碎片四散开,不知道是残缺的相机哪一个部位的零件。
叶犹言尖叫着红着眼睛想冲向相机,她的额头隐隐肿起一个包。
季沛按住叶犹言的肩膀,她早已经没有了方才黄昏霞光下温柔亲切的样子,她的面目狰狞,眉毛高高的挑起,像两把咄咄逼人的刺眼的竖刀,她的眼里明明是要喷出怒火,却又矛盾地盈满了水光,她的口一张一合,两瓣唇瓣颤动着。
她的话语雷霆霹雳般响彻叶犹言的耳边。
但叶犹言这一刻满心满眼都只剩那只相机。
叶犹言跪坐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一边无声地抽泣着,一边去按相机顶部的开关。
相机开不了,她就先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用手在地上颤颤地试图聚拢稀碎的残件。
泪珠断了线般地从她眼眶里滚落,大颗大颗地像是成串的珠子,但叶犹言的口中却只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和哽咽着的擤鼻声。
季沛从她身后走来,双手拽着叶犹言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等叶犹言站稳,季沛就一手抵住她的后背,一手用力拍扫着她的膝盖。
她拍落叶犹言身上的灰尘,她的脸色涨红,双颊浸湿,额角的发汗津津地贴在发际线处。
她的神色痛恨,仿佛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都在斥责叶犹言的无用。
叶犹言紧紧绷住自己的脸,她不知道怎么应对母亲的突然的滔天的怒火,她不敢哭出声,膝盖因为季沛的用力拍扫而一下一下地轻微躬曲着。
但她仍努力地站稳,微微地耸动着双肩,泪如雨下。
过了一会儿,季沛的情绪似乎慢慢平复了。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被流动来的乌云遮盖住,房子里的灯没开,母女二人相对站着,不发一言。
情绪的极端碰撞,谁又比谁更痛恨。
可又能恨谁呢,最该被恨的人早早就离开,无处发泄的怨气被隐藏,像随时都能撕笼奔出的七月厉鬼。
沉寂,广袤的沉寂。
像撕开一道口的大海,咆哮的巨浪呼喊着,吞噬着,挣扎者无言没入,没有一声呼救。
季沛把叶犹言脖子上的相机扯了下来,她厉声开口,声音似乎从深海传来,带着窒息与淹没,她看着叶犹言,眼睛一瞬也不瞬:“我们家,都是被你和这东西害的。”
仿佛被狂浪吞没,周围风声阵阵。
叶犹言觉得自己沉浮在海浪里,她伸出双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深蓝的海水很快淹没她的口鼻,咸涩流动的此刻如凝胶一般的水一点点浸入她的口中,鼻中,耳中。
她呼救,声音被吞噬。
最后一层巨浪涌来,她无力地被掀起,她睁开眼睛,头顶却是阳光烂漫的天空。
而身下,雷霆暴雨,万丈深渊。
奔涌的海浪很快盖住天空,她闭上眼,任身体下坠。
冰冷的海水将她包裹,像是母体孕育着婴孩。
浪花像野兽,嘶吼声震耳欲聋,叶犹言奋力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竟转瞬变幻。
围裹她的海水突然退却,她身上的衣服淌湿,滴答滴答落着水。
她脚下绵软,叶犹言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站在一个沙滩上。
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黑的,玻璃般透明洁白的路灯光洒落,海天相接像布景,上面点缀的一盏盏路灯是无知的幼儿画上的好多月亮。
“叶犹言。”
她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只一声,却阵阵在她耳边回响。
明明是那样熟悉的音色,叶犹言此时却无法回忆起是谁的声音。
她赤足漫步在海边,沙子里埋藏的贝壳剐蹭她的脚底。
海风吹过她浸湿的衣服,却不觉得冷。
她看见,远方沙滩的尽头处出现一个点。
她越往前,那个点就越明显。
叶犹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朝向那个点。
黑点渐渐地趋成一个人影。
璨白的光落下,寄居蟹细沙里挪动着,海风轻拂,像温暖的丝带。
叶犹言慢慢地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少年闭上眼迎海风,他的唇角轻轻抿起,鼻梁挺直,眉如墨,睫如蝶。
唐顾林。
叶犹言想起来。
刚刚那个声音也是他。
风啸,叶犹言猛然睁开眼。
天光乍泻,叶犹言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常余久违地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