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八月,一场又一场抄家灭族的洗涤和冲刷之后,那些冒出头的世家们全部缩回了脑袋,而那些入京的藩王也重新开始正视这个未来的储君。
杀伐决断,法不容情。
在成华二十一年这一年的九月,三百年后奉命修订《燕史》的学士在书中提及时,用尽浓厚重墨。短短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几乎要颠覆整个大燕王朝的走向和历史。也铺设了李继和李炽两人在日后的对峙中的格局。
读史的后人总是一目十行的略过这些没有温度的文字,也难以对其中的历史感同身受。但对于深陷在历史滚轮中的人来说,他们看不到未来。只能在血淋淋的历史中,劈开自己的一片天。
当然,此是后话。
成华二十一年九月十日,秋高气爽。
白雁沿着宫闱高墙盘旋,发出阵阵鸣叫,在青雨台三大殿的正中央的殿宇内,藩王和大臣早早就依着自己的位置站好,等着钦天监念着一大长串的前言。
“维成华二十一年,岁次丙子,九月丁亥朔,越十日癸巳,太子继敬遣皇叔克,训,敢昭告于黄帝轩辕氏之陵曰:维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钦承祖训,嗣守秦邦,奉命西畋,还经陵下……”
祀官在燔柴炉升起烟火,以李继为首的藩王宗室开始逐步上昊天上帝牌主位前行跪拜礼,请回奠玉帛,再向诸神行三跪九拜礼,逐次内推行进,知道太常寺卿引导李继盥洗后至神位行三上香,三香依次从藩王的手中接过,最后回到李继手中。等到第一项仪程完成之后,已经是亥时。
青雨台内外,守卫森严。
李炽亲率一队二十人的亲卫驻守在距离祭祀台最近的地方。
执事官捧着玉帛,两侧司祭环围。
李继在导官陪同下到达主位,身后站着靖王和荣王。
与受过重伤仍能撑起来祭祀的荣王不同,这靖王一看上去就是缠绵病榻数年的人,从开始入殿到现在,咳嗽不断。
李炽的眸子轻轻扫在他的脸上,淡淡收回。
“跪——”
祀官长长的一声唤,众人又复跪,同时司祝跪读祝文,礼乐开始。
“大都督,”燕暮凑近了低声道:“如您意料之内,锡山已经开始动了。”
“嗯。”
“封疆呢?”
“封将军在太湖殿门口,现在太湖殿全部封锁。”
李炽一张紧张冷绷的俊脸更紧,他只是略微蹙眉,不解封疆为何没有按照两人商议的情况布设,反而去了太湖殿。
太湖殿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
“盯紧了”
“是。”
……
……
与青雨台肃穆的氛围不同,迎接女客的慈宁宫内热闹非凡。
宫中无主位,皇后常年幽禁,后宫太后掌权。此次祭祀先祖的事情,即便是太后再不乐意,也要顶着厌恶配合太子。
但她今日不是来赴宴的。
雨松青从慈宁宫中溜出来,五花大绑的拖着一人绑架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宫中小院里。
这所院落离坐落在前遂冷宫附近,周遭草木葱郁繁密,几乎是无人会经过的荒凉之地。
阿琅扯出捂在他口中的抹布,嫌弃的往地上随便一扔,转过头看着雨松青,似是不解,“姑娘,你为什么要绑架他?”
这人,她只在鑫国公府见过一面。
雨松青挥挥手,侧眸看着她,哄着,“阿琅。你出去替我把风。”
“不行。”
这一次,阿琅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上一次因为没有跟在她身边,还被大都督克扣了俸禄,杖十,若这一次她再擅离职守。就不是挨打打几次打了事。
雨松青知道她的为难。可今日的事情,她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轻轻拍了她一下,嘴皮一翻,“我不会让大都督知道的,你把他捆得死死的,他动弹不得,不会有事,出去吧。”
阿琅还是有些犹豫,但她看见雨松青不容置疑的眼神,撇了撇嘴,一步三回头。“好……姑娘得小心。”
她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
“碰——”
门紧紧关闭,等听到阿琅的脚步往大门走后,雨松青才缓缓道:“冬熙殿催情药,是徐太医的手笔。”
光线从破碎的纱幔中投进来,星星点点的散在她青绿色的襦裙上,他看着眼前冰冷如霜的眼眸,心底“咚咚”直跳。
“齐氏难愈的脚伤,沈遐云一而再再而三的流产,还有那一日设计我衣衫上沾染的催情药,徐太医……还有什么是我没猜到的呢?”
她不问他做与没做,而是笃定他就是幕后黑手,徐泰有些吃惊。
“你是太医院院首,你的方子,无人敢置喙。其实从一开始我给沈遐云诊脉的时候并未查出有什么异常,她的方子也都是温补为主,可是越补越伤,越补越坏,才让我起疑。”
“齐氏的方子和沈遐云的如出一辙。”
雨松青阖眼,情绪很是平静,“你知道我出身沈家。”
徐泰静听她的话,不置一词,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
“要杀要剐,随你。”
冬熙殿那日的事情后来死的人可不少,除了那坠楼的小宫女之外,里里外外插手或者有嫌疑的宫女死的稀里糊涂,这样明目张胆又动作麻利的人,除了锦衣卫,不做他像。
既然落在她手中,他认命。
“为什么。”
徐泰摇摇头,“没有为什么。”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雨松青低低猜度,微微蹙眉,“你是针对沈家,还是针对鑫国公府?”
徐泰不屑地瞥眼冷视,愤然,“沈琼不配姓沈!”
他的声音陡然增大,黑眸深深,看着雨松青的眼神也泛出一丝狠厉。
“大遂灭亡,他沈琼不保家卫国,却投奔李辉!害得陛下死无全尸,皇后下落不明!沈家百年世家,毁在这一个黄头小儿上!”
“大遂在,沈家则在,大遂亡,沈家凭什么还矗立存留!”
“当年李辉让沈家与李家结亲,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安定政局,以彰显他大度。呸!荒唐!陛下养虎成患,居然养出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雨松青手有些抖,她怔怔看着他,手心紧扣桌角。
大遂……
有多久。
她有多久没有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了。
她也没想到,三十年后,这大燕皇宫,居然还有大遂的遗臣。
欣喜吗?
不。
愤怒吗?
也不。
几乎是没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