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黑得格外早,放眼望去一片空濛灰暗,有时飘起一阵雪,被风卷着落入衣领,冻得人浑身哆嗦。饶是罗十七习武之人不甚畏寒,也觉得这鬼天冷得过分,他从净房出来,搓搓手跺跺脚,朝屋内走去。房内烧着炭火,阻隔了寒冷。
他家殿下披了件暗青色披风,于案前执笔,却久久未动。
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入神。
“笃笃笃——”
窗外突然传来动静,罗十七打开窗,一只灰白信鸽飞入,罗十七取下它脚上信件,递给梁逍。
注意到信件上有宫里的特殊印记,梁逍一愣,忙打开——
娘娘病重,速归。
梁逍的母亲瑶妃曾是宫里一位女官,皇帝破格纳了她,梁逍外祖家世代为官,只是家人清廉不善结党,品级一直很低,瑶妃这样的背景,在诸位妃子中远远不够看。瑶妃想得开,帝王的宠爱稍纵即逝,她安分守己,从不妄念,在院子里养养花,逗逗鸟,倒也乐得自在。只是宫里是非多,尤其她还生了皇子,她便教梁逍从小藏拙,调养脾性,到了后头梁逍真真假假便有几分懒散纨绔的调子。
比起其他皇子,梁逍稍显不务正业,可大概皇帝觉得他有童真,对他还不错。
其他皇子却不屑嫉妒他,因为梁逍正事太废了,就连皇帝也说他开开心心一辈子就好。
梁逍就顶着闲散纨绔的名声,时不时出宫游山玩水。只是近年来却短了外出,母妃身子骨弱,梁逍便在一旁侍疾,直到母亲痊愈,他才又起兴致。
如今母妃旧病复发,他再没了游玩的心思,吩咐罗十七收拾行李,明日回京。
两人离开时静悄悄的,只辞行了墨坊管事。至今他们或许还不知道梁逍的真实身份。后头走的水路,彼时江上大雾弥漫,周围景色朦朦胧胧,像一幅婉约的水墨画。
船只行驶得很慢,行至正午,晃晃悠悠得让人发困,罗十七去厨房给殿下端午膳。
回到房间,却发现他人不在,搁下托盘,罗十七疑惑地出去寻找。
晌午时分,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两岸风情。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两岸一派繁华热闹,只见梁逍伫立在船头,静静地望着远处。
罗十七面露稀奇,这有什么好看的?殿下走南闯北,什么没看过?
这时,旁边有人说:“再往前头,就到了江陵地界。”
哦……江陵。
钟姑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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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钟府的钟晚并不知道有一艘船载着梁逍,即将途径江陵。
如今她接手了掌印,不如从前空闲,好在她明白知人善用,挑了两个精明能干的婢子辅助。
名叫明夜的婢子稍沉稳些,轻声细语对她说:“姑娘,过几日同盟商会聚首,这是一些礼品清单,您瞧瞧。”
江陵有一个同盟商会,汇集了江陵所有商业巨鳄,这一次同盟商会轮到钟家操持。
钟晚针对清单提了些意见,便交给明夜去办。她做事有章程,一上午都游刃有余。
然而麻烦很快就来了。
这厢她正要去外头赏赏景,门口响起脚步声,穿着绯红色短袄,脚下生风名唤明春的婢子匆匆进来:“姑娘,几位客栈和布行的伙计要见您。”
钟家作为江陵商贾龙头之一,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曾有人断言:江陵大街上走十步,就有一家铺子姓钟。
同时,钟家能够掌控这般庞然大物,与成熟稳定的既有运营体系有莫大关系。
若非必要情况,这些店伙计只会和掌柜的交接,而不是找她。
心中讶异,她沏了杯茶,慢悠悠道:“什么事?”
明春表情愤懑,像是很不理解:“他们要死要活的……说是想请辞,不干了。”
“请进来吧。”
不多时,有几人走进来。钟晚起身招待她们,客气笑道:“诸位请坐吧,找我何事?”
几人一愣,他们早就听说钟家换了话事人,现在是钟家嫡长女掌事,这是个年轻的姑娘,却没想到如此貌美,说话时双眸弯成一轮月牙儿,很是客气,并未将他们当成下等人看待。
原本面容紧绷的几人也软和了几分,面面相觑片刻,正要坐下,突然有人冷哼一声!
正是为首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看着钟晚,冷声道:“我们这些下人,担待不起东家的礼遇,今儿过来,就是向东家请辞,还望东家准了我们!莫要浪费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