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1月7日。
俄国,圣彼得堡,涅瓦大街一家高档餐厅。
雪花轻盈地飘落在圣彼得堡华丽的建筑群上,涅瓦大街上的电灯在朦胧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金鹰”餐厅的窗户在夜幕中格外醒目,这间由前法国宫廷厨师亚历山大·德拉科特创立的高级餐馆,是圣彼得堡上流社会聚会的宠儿。
俄国的外交大臣兼总理戈尔恰科夫亲王,这位已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的外交家,正在给面前的普鲁士驻俄国大使海因里希·亚历山大·冯·雷德恩亲自倒酒。
戈尔恰科夫亲王手持镶嵌着沙皇徽章的银制香槟瓶,“请务必好好尝一下这款法国来的凯歌香槟,这可是特地从巴黎运过来的,1857年份,刚好是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的第一批酿造。好东西啊,连巴黎人都说这是近年最好的香槟之一。”
“感谢您的盛情款待,亲王殿下。从流淌的气泡就能看出这确实是非常优质的香槟。”雷德恩浅尝一口,“说起来,克里米亚战争也已经结束8年了,时间真快啊。”
“呵呵,八年,八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任何事情了。”
壁炉架上的法国鎏金座钟敲响了八下,仿佛是个预定的信号。
就在这时,两位身着深蓝色制服配金色饰边的侍者轻轻推开紫檀木门,托着镀银的椭圆形托盘走近那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
领班侍者——一位灰发但姿态优雅的老者,用流利的法语轻声介绍:“尊敬的先生们,今晚的前菜是勃艮第风格的鹅肝酱配黑松露及烤法棍,这是德拉科特主厨的拿手好戏。”
侍者们将精致的瓷盘放在两位政要面前,盘中的鹅肝呈现完美的粉红色泽,表面略带焦香,点缀着黑松露碎末和少许波特酒冻,旁边配以轻烤至金黄的薄片法棍,几片风干的无花果和一小撮腌渍的小红莓为点缀。空气中弥漫着松露和黄油混合的芳香。
戈尔恰科夫亲王用银制小刀将鹅肝轻轻涂抹在法棍上,品尝一口后,用餐巾擦了擦略带红润的嘴角:“这位厨师是去年从巴黎的'三兄弟'餐厅请来的,是图伊勒里宫前御厨的学生。希望您能喜欢这道地道的法国菜,雷德恩伯爵。“
雷德恩大使吃了一小口,赞赏地点头,“菜肴确实美味至极,我不得不说法国人对做菜还是有一套的。“他停顿片刻,用餐巾轻拭嘴角,“我猜测,亲王阁下今晚上宴请我,还是法国菜。应该是为了巴黎会议的事情来的吧。“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戈尔恰科夫亲王又一次给大使先生添了一杯酒,“您也清楚,无耻的法国人和英国人一直在无理取闹。他们是不乐意见到俄国在克里米亚战后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的。”
“哦~”雷德恩大使接过侍者端上的主菜——色泽深红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配野生蘑菇和珍珠洋葱“,盘中的牛肉在文火中炖煮至酥烂,渗透着浓郁的红酒香气。
普鲁士的雷德恩大使边吃了一口牛肉汤,边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种略带讽刺的微笑:“我个人是理解您的,英法自己国内的事情都干不好,还要管别人家的事情,手伸的太长了一些。”
雷德恩小心地观察着戈尔恰科夫的反应,一边用银汤匙搅动着冒着热气的牛肉汤。
“不过嘛,”雷德恩故意将话说到一半,留下一个悬念,同时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香槟。
戈尔恰科夫亲王眯起眼睛,手中的刀叉都停住了,等大使先生下一步讲话。
两位侍者感受到这种氛围变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包房,给两位政治家留出更多私密交谈的空间。
雷德恩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语气变得更加正式:“威廉一世陛下,也很想问一下关于丹麦人,俄国是如何看待的?”
“丹麦人?”戈尔恰科夫亲王仿佛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们跟丹麦可是世代友好国家。不过,我方也清楚知道新的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九世陛下有些糊涂了,竟然违背了伦敦议定书,这个、就跟波兰问题一样,我想普鲁士也不会容忍。”
普鲁士的雷德恩大使这时候也放下了汤勺,微微一笑,“让我们开门见山一下吧,亲王殿下。你我都知道普鲁士国内的民族主义倾向有多严重,威廉一世陛下或者说我们整个容克贵族们都对这些所谓的德意志统一不感丝毫兴趣。”
“更别说现在奥地利拿走了半个德意志,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奥地利跟普鲁士合并,我们的威廉一世陛下可不愿意屈尊于维也纳那个小屁孩。”
戈尔恰科夫亲王对这些回早有预料,他轻轻点头,然后直接切入重点:“那你们对丹麦?”
“但是,我国国内的德意志民族主义风潮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普鲁士的雷德恩大使一脸厌恶地想到了柏林近几年的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他们难道都忘记自己首先是一个普鲁士人了吗?
“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说不上强,但是商人、学生,对,尤其是中学以上的学生,整天的宣扬德意志不可分割,德意志高于一切,可笑。”
“但是就算这么可笑,如果他有利于王国扩张的话,我们也是可以用一用的。”普鲁士的雷德恩大使看向俄国戈尔恰科夫亲王的眼睛,“我想贵国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吧。”
看到戈尔恰科夫亲王微微点头,雷德恩大使咧嘴一笑,“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很简单,王国势在必得。”
戈尔恰科夫亲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保持着完美的外交克制。
巴黎会议上他最担心的就是普鲁士的人没脑子被英法挑拨对波兰出头,现在死一个丹麦小弟,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啊,死道友不死贫道了,属于是。
从俄国的战略考量看,丹麦的命运远不如波兰问题重要。波兰是俄国帝国的核心组成部分,也是其通往欧洲的前沿阵地;而丹麦则是遥远的北欧小国,与俄国的直接利益关联有限。
“那么波兰问题呢?”戈尔恰科夫亲王紧接着问道,整个流入俄属波兰的武器、物资大概有七成多是从普鲁士运过来的,如果普鲁士边防不配合,光靠俄国人是很难全部封锁住的,更别说还有一些波兰裔的普鲁士士兵也加入进了运输物资给起义军,有时候俄军都打不过运输物资的队伍,这可太奇怪了。
波兰起义的持续时间之所以如此之长,与这种隐形的物资供应链密不可分,波兰人几乎得到了整个欧洲的支持。
海因里希·亚历山大·冯·雷德恩大使用刀叉开始切割起使者给他们上的小羊排,切了一小块之后停下说道:“我想俄国跟普鲁士关于波兰问题是一致的,波兰早已灭亡,他们所谓的波兰国家或者波兰立陶宛联邦早已是不存在的。”
戈尔恰科夫亲王举起了酒杯,“相对应的,我想是丹麦王国违反伦敦议定书在前,贵国教训一下丹麦也是应该的。”
“俄国将支持普鲁士对丹麦的行动,但作为交换,普鲁士必须在波兰问题上给予实质性的配合,而不仅仅是口头上的支持。”
大使先生也举起酒杯,“感谢您的理解。”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各自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