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明黄的圣旨,被传旨太监尖利地念完,又像是什么催命符一般,迅速地塞进了许闲的手里。
太监走了,在禁军的护送下,从南门绝尘而去,不带一丝犹豫。
城楼之上,死寂一片。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动着许闲手中的那卷明黄。
“城在人在,城失斩……”韩子平喃喃地重复着,脸色有些灰败。
完了。
这几乎是城墙上所有人的想法。
“妈的,狗太监!”
原本,许闲早就已经计划好了,虽然有些凶险,却还给自己留下了一条活路。
妇孺老弱先进地道,衙役青壮守城拖延,等差不多了,直接一把大火烧个干净。
所有人再趁乱从南门撤出。
虽然狼狈,但能活。
可这道圣旨,却把许闲和把暨阳县这八百多人,死死地钉在了这座孤城之上。
皇帝也许在意的并不是一个暨阳县,他更想要的是一个“忠烈”的典型,一个文官殉城的悲壮故事。
而许闲和这满城将士,就是这个故事里,注定要被牺牲的代价。
许闲缓缓地,缓缓地收起了圣旨。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已经开始掉头,重新涌向城门口的百姓,平静地看着韩子平那张绝望的脸。
他转过身,走下城楼,一言不发地回了县衙。
这一夜,暨阳县没有声音。
恐慌的哭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绝望。
有些人甚至已经不想再跑,毕竟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韩子平没有放弃,他红着眼睛,带着手下的人,将一锅锅滚烫的金汁抬上城墙,将最后搜刮来的滚石檑木堆满城头。
他要做一个县尉该做的事,战至最后一刻!
沈璃站在北门城楼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切。
妇孺的转移已顺利完成,地道口由她的副手带人严密看守,她放心不下城中战况,特地赶回向许闲复命,却正好看到了这令人绝望的一幕。
后院,许闲的房间,灯火亮了一夜。
他没有研究什么新姿势,也没有琢磨什么功法。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白婉儿身边,拉着她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白婉儿也什么都没问。
但当许闲的手因为抑制不住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时,白婉儿便会轻轻地,反过来握紧他。
一股清凉而磅礴的力量,便会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流入他的四肢百骸,抚平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这一夜,他共享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勇气。
……
天,终究还是亮了。
不是破晓的晨光,而是一种被将血色浸染的昏黄。
地平线的尽头,扬起了一道灰黄色的线。
那条线起初很细,仿佛一缕炊烟,但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升高,遮天蔽日。
“来了……”
城楼上,一名眼尖的衙役声音发颤,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动。
不是轰隆隆的雷鸣,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仿佛地心深处有一头巨兽正在苏醒。
城墙上的砖石簌簌作响,缸里的水泛起一圈圈涟漪。
那道烟尘组成的巨浪,越来越近。
黑色的潮水,从地平线下漫了上来。